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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娘”阮素臣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唤住骆氏。
骆氏停下脚步,阮素臣上前道:“有一样东西,不知娘可曾见过?是一面铜镜。”
“铜镜?”骆氏有些恍惚。
“是。一面背面刻有宝贵双全的铜镜,听说是娘从街上市集买了去,那铜镜本是顾家的东西,所以”
骆氏一怔。当初她买下那面铜镜,因为她看清了那本是属于她的东西,是她心底深处那个男子送给她,让她好生保管的,昔年她未能做到,因为内心的烦郁一心想要报复那个男子,而随手将它转送给了顾万山,一直让它流落在外,当她再一次得到,本该视若珍宝,人不在了,她只想留住那样东西,全当凭吊。但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何况,那镜子里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在该拥有它的人手中,那面镜子,也只是一面镜子罢了。
现在,她有更迫切的事要做,那床榻上的少年如今生死未卜,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那么,叫她情何以堪?
她目光微闪,脸上却波澜不惊地道:“原来是顾家的东西,你若要,就在我屋里的柜子里放着,现在就去拿吧。”
待阮素臣走后,骆氏淡然的神情立刻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眉目间不可隐藏的焦灼,她并没有朝自己的院落走去,而是朝四周看了看,便匆匆朝阮府一处僻静处走去。
几重院落处,宾客陆续离去,不一会儿,几个下人将挂在长廊两侧的灯笼一一熄灭,夜色更深,阮府沉入一片寂静之中。
阮素臣本想直接去骆氏的院落里,却无奈被即将离去的宾客拖住,好不容易将最后一批宾客送出门外,他才去骆氏屋里取回了铜镜。铜镜果然就放在柜子里,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罢了,他想不通为何宝龄那样紧张,或许,只是因为那是她生母留下来的东西吧?想起那个少女方才恐惧又愤怒的神情,她心底幽幽一叹,找来下人拿了一瓶止血膏,朝南苑走去。
虽然许怀康说宝龄脚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但他却还是不放心,况且,她此刻,应当还在怨着他吧?
他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慢慢朝前走,路过南书房,却忽地停下了脚步。
他记得许怀康说过,这里存放的,是昔日那位所谓的神医留下的手札与书籍。若是从前的他,定会毫不犹豫便来查看,毕竟,那是一条性命,即便他不喜欢那个少年,但若能救活那少年的唯一希望在他手中,他亦不想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死去,然而,这一刻,他却是犹豫的。
倘若,那个少年真的安然无恙地醒来,睁开那双深邃的眼眸,他还能得到什么?他唯一珍视的那样东西,便会随着那少年的苏醒而离他而去,永远永远地离他而去。
况且,他心里还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安,仿佛那个少年一旦醒来,便会发生很多事,他不想看到的很多事。
那是源于他内心深处的恐惧,说不出原因,却又那么清晰。
但同一时间,骆氏的话却又在耳边响起。
——感情的事,无法强求,世人谁也左右不了的感情之事。你若真爱她,便该好好对她爱的人,她并不是个愚笨的孩子,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你对她的好。
若是让宝龄知道他明明有救那少年的方法,却没有那么做,会不会,她一辈子都会恨他?想到她的冷漠,他的心便一阵抽痛,良久,他苦笑一声,或许,他终不能做到真正狠下心来对待她,强行将她留在身边,不顾她的悲喜吧?
或许,将那个少年救醒,与他当面对质,让他说出所做的一切,这样,反而会让她死心?
深冬的夜晚,寒凉如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清风吹起他的衣袂,簌簌作响,沉入一片黑暗中的南书房如同一条交叉路口,等待着他做最后的抉择。他慢慢走过去,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却在那一刻,忽地看到黑暗中的某一处,亮起了一丝光线。
屋里,居然有灯光。那光线虽是微弱,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南书房的所在,是阮府后园的温芳阁,温芳阁本事那位神医居住之处,阮素臣还记得当时这里不容许闲杂人等出入,后来那位神医死后,这里便被阮克封闭了起来,说是怕病气传染,故此,这么多年来,除了这园子每隔上十天半月还有下人清扫,那屋里,几乎没有一人进去过。
然而此刻,为何会有微弱的灯光?
他不觉微微诧异,忽地伸手——轻轻地推门。门竟是虚掩的,一推,便开了。潮湿的气息夹杂着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内是一面巨大的屏风,薄透的屏纱上映着一个纤弱的身影,阮素臣一怔,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地上堆满了杂乱的书籍、手札,屏风后,一人站在那巨大的柜架前,手里不知握着什么,垂着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
“娘”阮素臣怔住。
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屏风后的女子蓦然一惊,猛地回过身来,手中不知滑落什么,落在地上,发出单调的声响,女子的面容,在一刹那苍白一片,竟真的是骆氏。
骆氏见到阮素臣的那一刻,仿佛灵魂出窍般的凝注,下一秒,她才想起要去捡那地上的东西,却不妨一双手比她快了一步。
阮素臣捡起落在地上的那样东西,眉头轻轻一蹙。
那是一只瓶子,很小的瓷瓶,里头似乎是些粉末状的东西,瓶身的标签上,写着三个字:鬼蜮丹。旁边还有一小串数字:137。
“臣儿,将那东西给我。”骆氏嘴唇苍白,眸中是恳切的神情。
阮素臣抬起头,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望着骆氏,一字字地道:“好,可是,娘要告诉我,你为何会在这里”他拿起手中的瓶子,“这——又是什么?”
“这是”骆氏漆黑的眼眸浮起一丝雾气,宛如江海泛起层层的波澜。
“若我记得没错,这间屋子,本是那位神医的住处,这里的东西,亦是他留下来的,在他死后,父亲曾下令封了这间屋子,娘为何会在这里,又是在找什么?”
骆氏望着阮素臣,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脸上的颜色仿佛被一寸寸的抽干,如同一片失去水分的花瓣,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底的波动一点点地消失,神情好似一潭泛不起任何水波澜的死水:“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知道,这里,也许会有我想找的东西。至于我要找什么,此刻,已在你的手上。”
阮素臣眼底的震惊慢慢化作一片迷惑:“娘要找这瓶药做什么?”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骆氏,“难道娘找这瓶东西是因为”
“我也只是猜测。”骆氏此刻的神情平静得有些不同寻常,“你所说的这位神医,其实叫鬼手。而你或许不知道,他还有位师兄,人称佛手。他们师兄弟两人斗了十几年,佛手仁心,以救人为本,而鬼手心思狭隘,见不得他师兄被师傅所偏爱,一时迷了心智,从此便研制各种毒,来克制佛手,佛手救人,他便将那人毒死,最后,鬼手因为以身试毒而害死了自己,你父亲才将这间屋子封闭起来,以免那些残存的毒液害到府里的人。至于我为何知道,因为,鬼手虽是你父亲门下的食客,佛手却是——昔年北地王的人。”
仿佛回忆起了往事,骆氏的目光有些迷离:“我记得当年佛手还在世时,曾说起过,他那位师弟为人一向剑走偏锋,喜欢出其不意,所配制的毒并无一般意义上的解药,而是以毒克毒,也就是说,这一种毒药,或许便是另一种毒的解药,但毕竟他所研制的毒太多,他亦怕弄错,所以,他有个习惯,将那些两种混用可以互相抵消的药,用相同的编号注明。”
骆氏望着阮素臣手中的瓶子:“137对应的,应该便是137这种毒药的解药。”
“解药”阮素臣的神情宛如黑暗中的一个影子,恍惚不清,“那么,是谁中了毒?娘又要将这解药是给谁?”
“那么臣儿,你又为何会来?”骆氏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你既然想到了这里或许会有解药,既然进来了,便是有心救他一命,那么,你为何还要拦着娘?”
阮素臣木然地看着骆氏:“娘为何会如此关心一个陌生人?”
骆氏面容突变:“娘说过,他是我的恩人。”
“只是如此么?”阮素臣握着瓷瓶的指节有些泛白,“倘若娘不肯告诉孩儿,孩儿也不会将这瓶药交给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