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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她下意识的行为,却忘了自己的腿上绑着绷带,忘了小腿曾受过伤,还未完全复原,伤口传来的痛楚让她全身僵硬,脊背湿透,弯下腰,脸色苍白。
阮素臣愣住了,方才宝龄是最后一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正好踢中他的小腿骨,那种感觉让他突然惊醒,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只是望着她,目光落在他的脚上,眼底掠过一丝懊悔、心痛,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很痛?”
宝龄没有说话,只是蹲在地上,用力地环抱住自己。然后,她感觉自己的手被缓缓地松开,她吓得退后,无奈脚没有一丝力气,又是一个踉跄。
那双手及时将她抱住,却没有如同方才那样,而是轻轻地一拉便松开。宝龄喘着气看着他,然后,微微地张大了嘴巴。
面前方才还仿佛失去控制的少年,此刻,竟用一种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动作帮她系好了腰带,然后,弯下腰查看她的伤口,眼底满是心疼:“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她几乎听不到,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他站起来,望着她,眼底的情绪复杂得犹如深邃的湖泊:“我陪你回房,叫许大夫来看看。”
说罢,不由分说地将她怀抱起来,走出屋去。
伤口只是由于力量太大被撕开,许怀康重新替宝龄包扎了一番,她感觉疼痛也渐渐减轻了,只是心底的惊涛骇浪却还是未能平息,她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背对着她,跟着许怀康走出屋外:“会不会对恢复造成影响?”
许怀康笑笑:“无妨,应该不会,只是——小心一些,不要再让伤口受到撕扯。”
阮素臣点点头,许怀康不知想起什么,忽地道:“四公子,有件事,老夫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事便说吧。”少年似乎还沉浸在方才发生的事中,有些心不在焉。
“老夫记得,从前大帅门下有位食客,精通医术,留下不少稀奇古怪的手札,老夫当年一时兴趣,也曾被大帅准许去研究过那些手札,只是,手札所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医者之道,故此,老夫匆匆一看,便没有再留意。但如今想来,那位公子所患之病,本就古怪,不能以常理来推断,或许,那些手札上会找到线索也不一定。”
虽无法断诊邵九的病,亦说了准备后事的话,但许怀康心里终究不踏实,几番研究,他才想起这么一件事,这件事,他本该早早地便告诉阮素臣,但经过几次接触,他也敏感地发现,四公子与那位公子的关系不同寻常,分不清是敌人还是朋友,所以,他此刻才有所犹豫,但医者仁心,救人为本,他还是说了出来。
阮素臣眉心轻轻一蹙,他自然知道许怀康说的大帅并非是指自己,而是自己的父亲。他亦记得小时候家中是有这么一位食客,似乎精通医术,但为人脾气却极为古怪,总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许人进入,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后来,那为食客便不见了,再后来他才知道,那食客是中毒而死,至于为何会中毒,他彼时还小,没有多想。而食客留下来的那些医术手札,被他父亲放在南书房一处隐蔽的地方,他也从未看过。
他陷入了沉思,眼底是一片难以捉摸的神情,忽地,一个下人匆匆而来:“四公子!”
“何事?”他以为是前厅的人找不到他,故此来请他,却听那下人张嘴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四公子,三夫人三夫人回来了!”
壹佰拾陆、出乎预料
骆氏回来了。
阮素臣本想等南京府一切安定下来,便去寻找骆氏,但之后,很多事让他放缓了脚步。
譬如,南京府的巨变,譬如,宝龄的事。又譬如,骆氏从前的身份。
然而,他想不到,她却自己回来了。
梅香阵阵,院子里的腊梅红白相间,开得正盛,梅树下,年轻妇人静默而立,一身雪白雪白的紫貂斗篷,仿若一株白梅,幽静出尘。
阮素臣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天空,已不知在想什么,阮素臣沉默半响,才出声道:“母亲。”
骆氏转过身,目光落在儿子的身上,仿佛有片刻的恍惚,随即抿了抿唇,淡淡地一笑:“臣儿,来,到娘这里来。”
阮素臣微微一怔。从小到大,他这位母亲便很少流露对他的宠溺,就算是相处,亦是最淡的,他走过去,在骆氏身旁的石桌前坐下,骆氏端起酒盏,浅抿一口,琉璃杯映着她的容颜有几分少女的酡红,忽地幽幽一叹:“臣儿,你为何不问我,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阮素臣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母亲既然要走,便是连父亲都留不住的,又何况孩儿,孩儿问来又有何用?”
骆氏握着酒盏的手微微一凝:“你都知道了”
“这些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府里的人独独避着在我面前说起罢了。”声音无悲无喜,他遥望天空。
骆氏望着阮素臣,这也是她的儿子,在她身边长大,但她并不是一个好母亲,她忽地在心底笑了一声,或许,她从来不是一个好母亲,对那个孩子是,对这个孩子也是。
在她的臣儿生下来的那一刻,她望着那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望着阮克欣喜得难以自尽的神情,心底却宛如一团幽井般无波无澜,这个孩子并非爱情的结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于这个孩子的降临,或许只是她在阮府幽居的筹码罢了。每当看到这个孩子的眉眼越长越开,神情间那神似阮克的模样,她总会克制不住地抵触。
而最重要的一点,她很明白,当她看到这个孩子时,总会无可避免地想起另一个孩子,同样是她的骨肉,同样是她怀胎十月辛苦所生,作为阮家的四公子,阮素臣能过着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但那个孩子,他也才五岁啊,那样的年纪要遭受那样大的折磨,还未真正享受生活的美好却已离去(当时骆氏是这样以为的),每当念及此事,她的心便如凌迟般痛不欲生。
她并非是不爱阮素臣,纵然他是阮克的孩子,但也毕竟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又怎会不疼?只是,每当她想抱他,亲他,如同每一个寻常的母亲那般时,却总会想起那个早夭的孩子,仓皇而逃。
所以,她开始刻意地冷淡他、疏远他,对他比一般的孩子都要严格。
这么多年,俱是如此。哪怕是他提出要离开南京府,去苏州时,她亦不曾挽留,她不会忘记当时还不过十岁出头的他,来告诉她他的决定,漂亮清澈的大眼睛里尽是期待,他是期待她能抱住他,说一些舍不得的话的,然而,她却只是高高地坐着,嘱咐他一些冰冷的道理,她分明看到他眼睛里的光芒暗下去,转身时,再也没有留恋。
可是,如今,他长大了,他再也不是那个渴望从她身上得到母爱的小孩,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的大帅,此刻,她能感觉到他们母子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她深深地合上眼,再睁开:“臣儿,娘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怨着娘。”
睫毛微微地一颤,阮素臣一动不动地望着怀中清澈流转的琼浆玉液:“臣儿不敢。”
忽地,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那双手很瘦,此刻却很柔软,一如记忆中,他还很小很小,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那种感觉。他心头蓦地一震,抬起眼,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双手停留在他脸颊,一寸寸温柔地抚摸,从眉眼,到额头:“臣儿,你瘦了。这几日,很辛苦吧?”
一股巨大的酸涩冲破喉咙,阮素臣眼眶微微一热,缓缓摇了摇头:“不辛苦,这是臣儿的命。”
骆氏一愣,将他拥入怀中,如同他还是个孩子一般摩挲着他乌黑的发丝:“傻孩子,娘知道你从来不喜欢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之事。”
阮素臣靠在骆氏怀里,他的身体是僵硬的,仿佛一时无法习惯失去已久的母亲的拥抱:“娘”
他没有再如方才一般恭敬地喊她母亲,而是脱口叫了娘,像小时候拼命想引起她的注意时那般,这是他盼了多久的怀抱?他闭上眼,竟是犹如做梦一般。
从远处望去,梅树下的两个人,相依相偎,如同一幅温馨的画,时光静静流淌,静谧而漫长。
良久,阮素臣听到骆氏的声音缓缓地由他头顶传来:“娘听说,你从山上救回了一个姑娘?”
阮素臣神情一凝,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直视骆氏:“是,娘既然已经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