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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手上传来的微凉让宝龄一颗心轻轻一颤,她能感受到阮素臣的害怕,他握着她的手,那么紧,仿佛只要一松手,她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她想抽出的手忘了动作,迟疑片刻,只是开口道:“是你救了我可是,你怎么回去那里?”
那座山,连宝龄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只知道是在南京境内,南京城外的郊野之地,那么,阮素臣怎么会突然出了南京城?南京府,不是刚发生一场巨变么?
握住她的那双手仿佛微微地一僵,阮素臣抬起眼睑,沉默片刻,道:“是因为四姨娘的一封信。”
“四姨娘?”宝龄微微蹙眉,随即却忽然反应过来,阮素臣口中的四姨娘是筱桂仙,他是个谦逊有礼之人,所以虽然与筱桂仙之前有过几面之缘,但此刻却喊她姨娘。
“桂仙姐给你写信?”这一点倒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阮素臣微微点头:“因为她的信,我才知道你已经从大哥那里”说到阮文臣,他微微一顿,脸色有些许的黯然,接着道:“我才知道你已经无恙了,打点好府里的一切,我原本是去接你,却在山腰发现了你。你当时昏迷不醒,我别无他法,只好将你带了回来,大夫说,幸好你落下的地方泥土被雨水浸湿,软化了不少,所以才没有什么大碍。”
阮素臣的话在她心底一遍遍地过去,宝龄的神情由惊讶变作沉思,最后化作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原来如此。
之前知道筱桂仙为了邵九才将她留在身边,她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困惑,这段日子,筱桂仙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虽说外头的不安因素本就是一个制约,但那制约并不能维持太久,等到那制约消除,筱桂仙要如何留住她?难不成将她捆绑起来一辈子?
此刻,她才明白了,筱桂仙是要将她交给阮素臣,让阮素臣带走她,有了南京府这层屏障,纵然是邵九,也别无他法了。
可是筱桂仙这样做,怕是多此一举了。她只是暂住在莫园而已,难道,这样便让筱桂仙有所误会?觉得邵九对她不一样?她上扬的唇角一点点地下落,心道:桂仙姐,你真傻,你说他是个无情之人,即是如此,他又怎会对我有情?你又何苦
千头万绪在心头,悬崖上的那一幕蓦地又浮现在眼前。漫天雨丝下,少年温软迷离的笑容,素白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直到最后一刻她身子微微一晃,顾不得四肢百骸出来的疼痛,抬起头问道:“阮素臣,你有没有看见别的人?”
“别的——人?”阮素臣漆黑如墨的瞳孔深处犹如一盏灯熄灭,深深地凝视她,许久许久,才道:“你是说——邵九?”
邵九,阮素臣看见了邵九,否则他不会这么问!心底忽而升起的希望让她因长久昏睡而灰暗的眼眸顿时如潮水般清澈明亮,拉住他的手,眼底有一丝隐隐的害怕:“他”
“邵九”那两个字,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眼前的少女刚从昏迷中醒来,腿上还缠着绷带,吐纳还如此虚弱,但一双眼眸却明亮无比,盈盈波光中,分明是那么急切,却又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惧怕,是担心、又是害怕,担心邵九到底好不好,却又害怕答案,怕等到的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这种感觉,阮素臣又何尝没有体会过,又何尝不懂?那是一种切肤的情感,只有真正在意的人,才会如此。
他怔怔地看着她,窗外月光幽幽,落在天花板、地上,仿佛披着一层白色的纱幔、凉薄、凄冷,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他此刻的心,嫉妒、悲哀、痛楚一点点地化开。良久良久,他听到自己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他在另一栋院子里。”
他没死!突如其来的喜悦将宝龄淹没,她坐起来,却被一双手按住,那双手,凉如被露水浸湿的花瓣:“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看看他,他醒了么?”宝龄直接道。
阮素臣的嘴角轻轻地弯了弯,不似平日的温和笑意,却有几分复杂莫名的情绪氤氲在眼底,“大夫说过,你十余天之内不能下床,否则骨头再次错位,便有可能再无法固定了。”
宝龄一时怔住。
望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阮素臣心微微一凝,终是低语道:“等你好了再去看他吧,你放心,我会让人照顾他,人就在那里,跑不了。”
最后一句话,他如同赌气一般说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变得如此,方才见她魂不守舍的那一刻,他心底像是被千万只蚁虫啃食,素来极为自制的情绪竟失控。
那是一种名为嫉妒的东西,欲望、嫉妒、痴念,这些情感,他从来都不齿,然而却未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困住,如蚕丝作茧,越来越紧,无法抽身。
在他温润的表面之下,从来是比任何人都固执的心,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思想,没有人波动他的情绪,只有——她。
“你好好休息,我过会儿再来看你。”他静立着,几乎下一秒便转身离去。仿佛多呆一秒,那心底汹涌的情感便会无法控制,如潮水般绝提而出。
走出宝龄的院落,他慢慢朝前走,在另一重院落前停下。屋门微微敞开,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走了出来:“四公子。”
“许大夫,”阮素臣微微抬起下颔:“他怎么样了?”
许怀康眉头慢慢锁住,轻轻摇了摇头:“这位公子与那位姑娘不同,虽也是落在那泥沼中,但伤势却严重得多。;老夫查看过,他的脉象很是奇怪,虽没有停止但细若弦丝,心跳亦是极为缓慢,而且”许怀康露出一丝困惑之色,“老夫查看伤势之时发现,他的病症怕是来自于腰间,他的腰间有一根钢锥已透过皮肤生生地刺了出来,但若说只是硬伤,却又不太一样,一般的硬伤,纵然缠绵已久,只要伤口包扎得当,用了我的止血膏总会有些效果,但他的伤口却不见愈合,反有溃烂之迹。”
许怀康能留在南京府那么多年,医术自然有他骄傲之处,但饶是他,也一时竟查不出那少年的病因,只知道那少年应当早有旧疾,并近日来已有发作与越演越烈的迹象,坠落悬崖只是一根导火线罢了。苦苦思索无果,许怀康也有些沮丧,只道:“老夫只能暂时以外伤来为他治疗,待老夫再回府翻阅翻阅医书,兴许能找到些线索。”
听了许怀康的话,阮素臣的眉梢也不觉微微一挑,眼底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半响,才点点头:“那就有劳许大夫了。这个人我希望他能活着。”
纵然心中的嫉妒如影随形,但他还是希望那少年能活着,不为别的,只是他不忍看到她伤心的样子。
他若死了,她该是会悲伤无比吧?
阮素臣合了合眼,才朝屋里走去。
纵然方才听到许大夫对邵九情况的描述,但当真正看见时,阮素臣还是免不了心惊。
床榻上的少年,在月光的沐浴下,宛如透明,感觉不到一丝气息。然而叫阮素臣心惊的并不止如此,而是少年周身所散发的气韵。
直到此刻,少年的唇边仿佛还带着散淡的笑意,仿佛只是在春日的午后睡过去了一般,清隽优雅的面容、安详沉静的气质、低敛垂着的眉目,甚至可以想象,当那双眼睛睁开,会是怎样的夺人心魄。
这样的一个人,竟是快奄奄一息了么?
若不是听许大夫亲口说出来,阮素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仿佛在下一秒,他便会安然无恙地醒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深邃如幽沉的大海,如同那一次在春申湖畔或在莫园一般。
阮素臣一直以后,他很会看人,在南京府那么多年,又在外闯荡了那么多年,人间百态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他却从来看不透这个少年。不只是看不透,甚至有一丝微微的——妒忌。
这个少年,有他所没有的一切东西。在这个少年的处事准则中,没有善恶、没有条条框框,甚至可以抛却在阮素臣看来最为珍贵的自尊,随心所欲,亦正亦邪,却又如同一枚吸铁,叫人难以忽略。
但阮素臣同时亦不明白,这一切不是最重要的,甚至连宝龄,也不是他心底那丝古怪感觉的全部原因,那种情绪如此隐秘,他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忽略。无可名状,说不出原因的——嫉妒,却又仿佛不单单是嫉妒,还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让他无法装作漠视、无法不去在意。
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此刻,莫园里,陆离神情焦灼,几日前,他本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