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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什么关系?
细细想来,有很多条条框框可以按上去,却似乎任何一条,都不那么真实。
这样算什么?
宝龄略微讽刺地在心底笑一声才道:“那你保重。”她唇边终是露出一丝笑意,“对了,替我跟明月说一声吧,好好照顾明月和小团子,不准欺负他们哦!”
陆离怔了怔,良久才扯出一丝笑,目光深深地凝视宝龄,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关切之意:“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顿了顿,又幽幽地加了一句,低低地声音,宛若自言自语,“小孩子一天天都在变,等你回来,或许小团子已经会走路了。”
宝龄本已转身,此刻背影却微微地一僵,下一秒,她才朝邵九的屋子走去。
陆离,你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呢?这句话,不是叫她更不舍么?
宝龄深深地吸一口气,才叩了叩门,耳边忽地传来响动,宝龄抬眼望去,一只灰白色的信鸽正穿过竹林飞向了阴霾的天空中。
与此同时,屋里传来一人低沉优雅的声音:“进来吧。”
宝龄轻轻推开门,便看到那清雅温柔的少年坐在案几前,案上堆放着几叠纸,他提着笔,仿佛在写信。
想起刚才隐没在天空中不见的那只信鸽,宝龄心头微微一动,却见他已侧脸笑道:“怎么了?”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淡淡道:“阮素臣来找我是为什么,你应该知道了吧?”
只要他想知道,整个莫园,不,或许是再大的范围之内所发生的事,他都能知道。何况,那日阮素臣来找她,最先遇到的,是他。
果然,邵九仿佛随意地将案几上的纸收拾了一下,笑一笑:“你要回苏州?”
她笑得很轻松:“是啊,过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她不说“回去看看”,只说“回去”,然后,目光不觉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他神情间没有任何变化,思考了一下道:“那件事也过去很久了,如今顾府空无一人,也不太好,你是该回去看看。”顿了顿,又道,“倘若可以,帮我在令尊灵前烧一炷香。”
宝龄盯着他,半响,兀自在心底飞快地笑了一声。
之前心里的百转千回在他这里,那么无足轻重,在他看来,她离开或留下,是再轻巧不过的一件事吧?
他知道了宝物的下落,她对他来说,已再无用处,她继续留下他并未说什么,她离开,他也不会在意,不是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起下颔,脸上浮上一丝微笑:“这些日子,多谢你收留我。”
邵九微微一怔,移过目光,漆黑的瞳仁里看不清是什么神情,片刻,那丝笑容淡淡绽开,看起来那么漫不经心:“举手之劳而已,我说过,我曾答应过顾老爷,会照顾你,既然你要离开顾家,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也并没什么,只是,这院子比起顾府到底小了些,你不要在意才好。”
呵。宝龄点头:“也是,倘若我爹还在,你得到的好处应该不止这些。所以,我说多谢也是多余了。我不打搅你了。”
邵九望着她,对她带刺的话仿佛并不介意,神情淡然而从容:“何时启程?我让人给你准备好车。”
“越快越好!”她转过身,关上门,一阵风从虚掩的领口直贯而入,一丝凉意沁入心头
壹佰玖拾肆、顾大小姐的手札
两日后的一个黄昏。暮色下,半挂在天际的落日犹如一只五彩斑斓的琉璃盘,氤氲出赤红金黄的色彩。
那栋古老的大宅前,一人正站在大门口翘首期盼,直到见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他才迎了上去,待马车停稳,他上前掀了帘子,露出一丝感慨的神情:“大小姐,您回来了!”
车上的,正是从南京赶了一天一夜路来到苏州的宝龄与招娣。宝龄下了车,望着眼前的老人,不知何时开始,他原本挺拔的背脊有些弯曲了,素来精神的气色也有些苍白,她心中微微一涩,低声道:“是啊,祥福叔,我回来了。”
祥福叔亦有些唏嘘,赶紧别过头,招呼几个伙计替宝龄将车上的行李搬下来。宝龄特地打量了一番那几个伙计,都是些生面孔,应当是后来才雇来的。
祥福叔解释道:“大小姐走后,府里便不需要太多人了,从前的那些伙计都回了老家,所以只请了三四个,平日打扫打扫院子、偶尔打个下手。”
宝龄点点头,朝宅院里走去。
还是那扇朱漆大门,大门上的门环依旧斑驳着岁月的光泽,但门内已不复往日的生气,或许是入了冬,那些原本郁郁葱葱的植物都恹恹的,泛着单调的枯黄,而她院子里的蔷薇也早已凋零,白墙黑瓦,没有了春日姹紫嫣红的点缀,显出几分寂寞。
顾家从前人也不算多,但这一点在刚穿来那会儿,却是让她喜欢的,彼时她觉得,大宅子里,人少些,关系单纯些,是非也少些,纵然蒋氏与白氏算不得安分,但至少双亲健在、姐妹间也渐渐和谐起来。只是后来她才明白,人多人少与那些并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人心。
人心若不足,因为欲念而发生了扭曲,即便只是一个人,也会搅得整个宅子不安生。
从前的阮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宝龄在顾老爷灵前上了一炷香,然后,她看见顾老爷的灵位边,多了另一尊灵位,是阮氏。她幽幽地盯着看了会,听得祥福叔道:“是阮家送来的,太太虽是葬在了阮府,但终究还是顾家的人。”
宝龄沉默片刻,不知想起什么,低声道:“祥福叔,改日替我娘也设个灵堂吧。”
对于陶晓晴,她谈不上什么感情,别说她只是占用了顾宝龄的身体而已,就算是真的顾宝龄,恐怕对这个未懂事便撒手而去的母亲也不太有印象了。只是,陶晓晴到底是宝龄这具身体的生母,也挺可怜的,直到顾大小姐死前,亦不知道她的存在。
宝龄想起来,她离开那会儿,也没用做这件事,此刻,既然回来了,便做一做吧。
祥福叔怔了怔,随即了然,只道:“灵位是否摆放在老爷旁边?”
宝龄只祥福叔的意思,缓缓道:“左右都无妨,人已不在,也不过是个凭吊罢了。”
她相信这也是顾老爷想要的,亦相信倘若陶晓晴还在世,也不会在意那些虚名,只要能再顾老爷身边就好。
至于阮氏就如祥福叔所说,无论她做了多少错事,临死那一刻,她毕竟还是顾家的人。逝者已逝,宝龄亦不想去动她的灵位,就让那些恩怨情仇都随着他们三人的消逝烟消云散吧。
做完这一切,她才跟着祥福叔去了账房,祥福叔将这几个月的新账都拿来让她过目,她也看不太明白,只粗略地扫过一遍,将收支对照了一下,问过祥福叔没什么问题,便让他收起来。
这么一耽搁,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她舟车劳顿,一觉便睡到了拂晓。
冬日的清晨格外寒冷,积了一夜的霜露夹在空气中,连吸口气都凉入心脾。她在晨光中的顾府慢慢走着,不觉便走到了阮氏瑞玉庭的屋子里。
屋里陈设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用手轻轻拂过,手指便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她记起门槛边的长几上原本放着一缸锦鲤,亦记得某一天,她亲眼见着那些鱼翻着肚皮死了。
当时阮氏的神情是悲悯的,说养了几天总会死,又直怪自己没悟透养鱼之道。
此刻想来,阮氏当时便是用那些鱼试毒吧?
毒性如何,多一分,少一分也不行,阮氏无法用人,便只好用鱼,只可怜那些鱼,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宝龄自己当时又何尝不像那些鱼?被彻彻底底地蒙在鼓里,还觉得阮氏真实菩萨心肠。
往事俱休矣。只剩一间结着蛛丝的屋子。
她漫无目的地做左右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仿佛只是沉浸在昔日的回忆中罢了,从前,除了拂晓园与青云轩,怕是这瑞玉庭她来得最多了,她坐在床上,脚不知怎么踢到了床下什么东西,她蹲下去,见是一只红木箱子,想了想,还是打开来。
箱子里放着一些纸卷。许是箱子许久未打开,此刻一开启,便有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宝龄皱皱眉,才伸手将那些放得有些杂乱的纸卷一卷卷地拿出来。
纸卷上是疏密尽不相同的字,有的多些,有的只是短短几个字。粗略地一看,应该是顾大小姐的笔记,从前宝龄在青云轩看过顾宝龄手抄的诗,当时为了不露馅还仔细临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