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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因为——爱。
因为爱,他将她锁在身边十几年,看她由当初那个连讨好都显得有些笨拙的女子,渐渐地变得游刃有余,就算明知她是做戏,他也照单全收,看着她人前欢笑人后落寞,容颜不变,心却一点点苍白下去。
十几年来,他没有对另外任何的女子放过真心,更未再娶妾,甚至将爱意转化到了阮素臣身上,事事顺着他们母子,但却还是得不到她,他娶筱桂仙,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在张氏大吵大闹、二夫人悄然落雷之时,她却云淡风轻,置身事外,除了不在乎,还能是什么?
他知道,她终有一日会离开,甚至可以连儿子都不要。只要让她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地方,哪怕只剩她一个人,怕也是幸福的。
既然如此,他怎能再将她找回来?
再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人,也终究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奈之何如、情之一字。
一段往事,是筱桂仙未所知的,她想不到骆氏的真实身份竟是当年北地的战俘,更想不到,旁人看来三妻四妾的大帅,竟会对一个女子痴情至此。
此刻筱桂仙眼中的阮克,不再如同往常一般,是高高在上、站在权利之巅的统帅,他的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倦意,鬓角微微泛白,平日因威武而隐藏得极好的年龄,也显露了出来,仿佛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普通男人罢了,她一时之间竟是凝注。
“玉兰,你为何会肯嫁给我这样一个老头子?”阮克忽地问道。
筱桂仙心中一凛,难道他察觉了什么?一颗心快要蹦出胸膛,指尖掐得手心生生出了一道白痕,才缓缓地道:“玉兰敬重大帅英雄豪杰,何况这些年来,在尘世漂泊,玉兰早已厌倦,想安顿下来,能有大帅真心相待,是玉兰的福分,玉兰岂有不惜福之理?”
她说的虽平淡,但心中到底是忐忑不安的,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身子微微颤抖。
幸好,阮克似乎并未留意她,半响才道:“其实我娶你,又何尝不是因为第一次见你,你站在台上唱戏,唱得正是北地的小曲,那一刻,你与她实在太像了其实这个世间的人,大多是各取所需罢了。”
筱桂仙垂首而立,默然不语,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她自然记得,第一次见阮克时的情景,那本是一场刻意的安排。她精通戏曲,但从小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却也只是南方的戏曲罢了,哪里会什么北地小曲?那些戏谱,是邵九所给,并安排师傅教她日以继夜的练习。
此刻想来,那个让占满她心思的少年,竟是早已知道,如何才能吸引阮克,并让他动心。
她跟随邵九是心甘情愿的,正因为如此,不该问的她从不问,她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不管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虽然她心里曾想过邵九要做的,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但此刻回想起来,心中还是免不了心悸。
这个少年的城府太深了。每个人、每一步,都仿佛在他的预料之中。就如同滔滔江水,他只轻轻一拨,便会按着他的轨迹流淌下去。
那个妖魔一般的少年他到底是谁?
思绪百转千回,她意识到自己沉默得太久了,正要说什么,却听到阮克忽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大帅!”她惊得连忙想去扶住他。
阮克却摆摆手道:“无妨,你先下去吧。”
漫天白雪,伫立在廊下的老者,鬓角沾染上风霜,背影阑珊,仿佛几日之间,老了许多,颤抖地将手移开,白色的帕子上鲜红一片,他却浑然不觉,望着那满园的梅花,心中道:此刻,她也该回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了吧?
此刻,遥远的千里之外的北地,早已一片冰霜。窗棂上结着长长的冰帘。床上的妇人微微眯了眯眼,感觉浑身无力。直到视线再次聚焦,她才慢慢地睁开眼,入眼便是一间简陋的屋子。
骆氏清醒后第一个动作,便是猛地探向腰间,当触摸到那硬硬的东西时,她的心才慢慢定下来。忽听有人道:“夫人,你醒了?”
骆氏下意识防备地坐起来,才发现眼前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她这才低声道:“这是哪里?”
老人笑笑:“这是离北城十里之外的霍家村,你昏迷在半路上,是咱们都督亲自将你送回来的。”
“你家——都督?”骆氏一怔,美目忽地凝注,脱口道,“聂子捷?”
老人听她直呼都督之名,心中有些不悦,但到底是都督亲自将人交给他的,故此只是接口道:“正是聂都督。”
聂子捷聂子捷骆氏在心中默默地念,她此行千里迢迢,不正是想寻找这位故人么?竟是那么巧。
聂子捷难道没有认出她?不,不会!那么,他将她安置在此处是什么原因?
老人见这美得惊人的妇人半响沉默不语,正要开口,却听她幽幽地道:“老伯,我想见见你们都督,能不能麻烦你代为通传一声?”
老人一怔,笑道:“夫人莫急,都督临行前嘱咐过,只要夫人一醒,便带你去见她,夫人昏迷了六日有余,此刻不妨松动松动筋骨,整理一下,我这便带夫人去见都督。”
老巴子的驴车停在门外,骆氏几时做过这样的车?但她眉宇间毫无一丝异样之色,目光茫茫然地望着窗外,仿佛凝注。
北地督军府的长廊深长而蜿蜒,骆氏一路走去,只听得自己的鞋跟在过道上发出单调清脆的响声,一颗心不知怎么便跳得飞快,仿佛有什么要压得喘不过气来。
直到那扇门缓缓地打开,屋内的帘子拉上了一半,阴翳的光线下,一个背对着她而立,身影纤瘦而挺拔,紫色的衣衫宛如静静流淌的雪光,仿佛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墨一般黑的眉发、秀丽清雅的容颜,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仿佛穿过渺渺时光,静静地、淡淡地注视她。
一瞬间,骆氏如遭电击:“思庭”
壹佰捌拾叁、姑侄
这一场南方十年来罕见的大雪,很快将整个南京城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因为天气实实在在地寒冷起来,生意一落千丈,那些小贩各个便索性将自己锁在厚实的棉衣里,躲在挡风的巷子里闲聊。一向繁华的街道上,行人亦是稀稀落落,顿时显示几分萧索之意。
而让南京城如此晦暗一片的原因,不止是天气,还有一条这几日传遍大街巷尾的消息。
阮克病重。
前些天传出南疆暴乱的消息,已是民心惶惶,待阮军大胜的消息传来,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却又动荡不安起来。
大帅府中,阮文臣着一袭黑色光亮的雪貂大衣,站在窗前,眉宇间的阴翳比窗外的天气更沉上几分:“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一旁的胡刚道:“少帅放心,属下已经办妥了。石神一郞的确来了南京,暂居在城北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里,属下得到消息立即便去了,想是念着少帅过去的恩惠,石神一郞片刻便同意了,属下便按照少帅的吩咐,将黄金万两送去,说是赠予丰臣大名的,聊表心意。”顿了顿,他略有深意地道,“属下亦让他转达丰臣君,此次之事,少帅定会铭感在心,他日少帅掌权,亦不会少了东瀛的好处。”
阮文臣霍得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盯着胡刚,下一秒,唇角却浮上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可有走漏半点风声?”
胡刚笑道:“属下办事,少帅放心。几日后等邵九回到南京境内,石神便会故意经过那条路等候,在途中找借口与姓邵的相会。咱们只需集齐人马,将他们见面之事撞破,石神乘混乱逃脱之时会留下一封两人来往的密函作为证据,到时,姓邵的就算有一百张嘴,那么多人亲眼所见,怕也是百口莫辩。”
阮文臣沉郁的神情终于缓和了半分,随即却又微微皱眉沉吟道:“这件事本来倒并不急,只不过没料到老家伙为了那个女人,居然一病不起!”
一想到他那父亲之所以突然重病的原因,阮文臣心底阴郁的火苗燃烧得更甚。一个女人而已,早在很久之前,他便想想个办法将她赶出阮家,碍于阮克,一直未能实现。如今,她居然自己走了,他当时听闻这个消息,只觉得是天都在助他!却未想到,阮克将自己关在那女人的屋里几日,居然咳中带血,一病不起。
他母亲才是阮克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他那父亲竟为了一个姨太太一蹶不振,那模样竟像是连整个天下都可以不顾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