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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为难。
其实,他这几日的烦闷也不仅是因为南疆之事,更因为另外一件事,一想起近些日子不知哪里来的流言蜚语,他便心头烦躁,那些流言破坏了他多年苦心经营的威信,叫他忐忑,所以此刻,彻底征服南疆,给倭国一点颜色,对于他巩固自己的皇朝极为有利。
一面是垂手可得的南疆,但另一面,他又有些不安。
这不安是来自于聂子捷么?他认为并不是,或者说,不全是,但这不安难道是来自于眼前这个少年?
与这邵九相处数日,他惊讶地发现这不过二十的少年,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都能娓娓道来,仿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却只是如此。
这些天邵九并未有任何异常,甚至也为流露出一丝想要参与政事的念头,所有的事不过他问,他答,他不提起,他也照样可以说风花雪月、棋谱戏曲,侃侃而谈。
他给予的赏赐,他欣然接受,不推脱,心安理得,但却从未要求过什么;他唤他下棋作陪,他随叫随到,却又不卑不亢,该赢的时候,依旧没有半分退让。
就如此刻,阮克没有回应,他便转而下棋,眉眼专注,浅笑淡然。
此刻,寂静的水榭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阮家别邸没有阮克的吩咐很少会有人擅自前来,他不觉浓眉一蹙,但当看清来人时,神情却变得柔和,甚至有一种年轻了十岁的神采,连声音也不觉放松了:“不是让你在凝香榭等我么?怎的来了?”
眼前的女子一袭水蓝色的旗袍,如一朵空谷幽兰,静静地一笑:“等了一个下午,所以来向元帅告辞。”
“你要走了?”阮克不觉站起来,流露出一丝失望之意,随即才反应此地不止他一个人,竟有些讪讪然地咳嗽一声,随即又想起什么,瞥了一眼邵九。
白玉兰已上前微微一福道:“九爷。”
阮克这才呵呵一笑:“我倒是忘了,小邵,白玉兰是你乾乐门的人。”
“不止如此,小女子在苏州时,还曾在九爷的胭脂弄里讨过生计,承蒙九爷一直照顾,来了南京,又得以在乾乐门寻到安生处。”白玉兰浅浅一笑。
阮克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哦?还有这回事,原来你们这么早便认得。”
这回事,他自然早就调查清楚了,此刻却装作不知地问道。
“白小姐与顾家大小姐是知交,得知白小姐在胭脂弄后,顾小姐曾托我照顾白小姐,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要完全让一个人信任,特别是女人,最重要的便是让她发觉你将她的事放在心上。他照顾白玉兰,是因为要接近顾宝龄。这句话看似随意,却说出了他与白玉兰的关系,是因为顾宝龄。
“哦——”阮克拖长了音,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思索,片刻,心中疑惑终是散去,笑一笑道:“小邵,老夫抢了你的台柱,你可莫要介意。”
“怎么会。”邵九淡淡道,“有大帅照顾,我也好向顾大小姐交代了。”
“哈哈!”阮克方才心头的烦躁似乎消失了不少,朝白玉兰道,“在外头等我,我就出来。”
白玉兰没有多言,又福了一福,转身走出来。
阮克转过身,像是在思考什么。有很多事的诱惑,实在太过强大,半响,心里的防线终是裂了一角,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忽而出声道:“小邵,老夫封你为骁骑将军,一月后,随着少帅去南疆。”顿了顿,他呵呵一笑,“藏宝阁的事,你也算是大功一件,老夫相信这次你也不会叫老夫失望。”
落下一子,邵九漆黑的眼眸如春水般柔软:“好。”
不急不躁,一点点地渗入,这是第一步,也最关键的一步。片刻之后,他独自坐在石桌前,当耳边传来那悠扬的小曲声与阮克爽朗的笑声,他才站起来,洒了一把鱼食在池塘里,微微一笑,缓缓离开。
壹佰肆拾柒、伊人逝
宝龄的身体还很虚弱,但步伐却是坚定的。
试着下床走了几天,那种头晕目眩,无法行走的感觉到底是减轻了。同时,拾巧也传来了顾府的消息。
宝婳依旧在昏迷中,阮氏比她好不了多少,至今未下过床,只剩下阮素臣在照顾宝婳,其余所有的事都交给了连生。
宝龄走进瑞玉庭时,贾妈妈正端着一碗药出来,见了她,药碗砰然落地:“你”
宝龄自然之道贾妈妈为何吃惊,因为她此刻虽然脸色苍白、神情怠倦,但却好好地站着,而只错服了一次药的宝婳,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宝龄曾经很迷惑为何贾妈妈对她总有种说不出的敌意,此刻却已了然于心。贾妈妈早就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并非阮氏的女儿,而是另一个阮氏恨得刻骨的女人的女儿,所以,“恨屋及乌”。阮氏可以做戏,但贾妈妈却没有阮氏那般精湛的演技,她那厌恶的敌意,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只是此刻宝龄已没有多余的精力搭理她,只看了一眼,便径直朝屋子里走去。
屋子里燃着火炉,才走到门口,便有一股潮湿的暖意扑面而来,与那侵入毛孔的暖意所相对立的,是床上妇人那苍白的仿佛不真实的容颜。
阮氏一动不动地躺着,听到脚步声,她眼皮无力地抬起,眼睛微微一眯,当涣散的焦距聚集在宝龄身上时,她眼底浮起一抹冰凉的恨意。没有掩饰,此刻已无需掩饰,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在宝龄面前,不知看了她多久,一声冷哼像是从喉头深处发出来:“你居然没事了,没事了”说到最后,那神情亦分不清是失望、怨恨还是嘲讽。
随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忽地亮了,吃力地撑起身子,盯着宝龄:“你是怎么解开流年光的毒的?”
“我想知道所有的事。”宝龄目光淡淡地注视阮氏,闭了闭眼,“我要知道,爹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阮氏看着她,忽地笑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的颧骨深深地凹下去,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幽暗的阴影。
“我有解读的药方。”宝龄的声音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
“药方在哪里?”她的话却在阮氏心中溅起浪花,她的眸子蓦地睁大,纵然极力地控制,但她的声音还是带着一丝颤抖,那是一种咬紧牙关,分明恨入骨髓,却不得不妥协地无奈,“求你求你,救救宝婳、救救她”
“告诉我。”宝龄只是直直地盯着阮氏。
忽地,匡唐一声,门边的盆景被撞翻,贾妈妈几乎是颠颠撞撞地跑进来,平素面无表情的脸上满是焦灼与心疼:“太太,二小姐、二小姐又吐血了!”
阮氏腾地坐起来,纵然再冷漠,她毕竟是一个母亲,此刻,她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目光哀哀地望定宝龄。
宝龄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又紧紧地抿了抿唇,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笺:“这是药方,至于药引上头也有写。”
她一醒来便发现这张药方便安静地放在她枕边,问过拾巧才知道一大清早陆离曾来看过她。
阮氏一把夺过纸笺,片刻蓦地抬起头,神情间尽是难以置信:“药引是我凭什么信你?”
那药方的药引,是中毒者至亲之人的鲜血。阮氏自然知道,在这个世间,宝婳的至亲之人是谁,可悲的是,纵然作为一个母亲,她那么渴望自己的女儿好起来,但,与此同时,她却不得不怀疑,宝龄这么做的目的。
——宝龄为何要这样做?这会不会是一场报复?这会不会根本不是真的药方?
这个十几年来一直活在算计与被算计中的女子,即使到了此刻,还是会生出那样的心来。
“信不信随你。”宝龄已猜到了阮氏的想法,她在心底冷笑一声,又感到说不出的哀凉,说完这句话,再也不堪阮氏一眼,朝外走去。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在旁人看来不该做的,也做了。真正能救宝婳的,说穿了,只有阮氏一个人而已。
阮氏的身子已经不起失血过多,甚至再也经不得一点折腾。在阮氏心里,女儿与自己的生命,孰轻孰重,宝龄已不想知道。
她走到长廊上,听得身后的女子幽幽的声音传来:“为什么”
她只是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为什么?宝龄在心底重复了一遍,却找不到答案。或许是因为,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还那么年轻,年轻到她不忍看着她消失,又或许是,宝婳毕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