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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邵九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绪:“你是想让我出手救顾二小姐?”
宝龄愣了一下,邵九眼神中有一种玩味的促狭,又像嘲讽,她忽而别过头,闷闷地,犹如喃喃般地道:“我为何要救她?那是她咎由自取不是么”
若回答是,邵九恐怕又会笑她了吧?她记得他曾对她说过,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可话虽这么说,但她心底到底还是闷得难受。
邵九凝视她,平静无波的眼底氤氲起一丝涟漪,只是几乎微不可寻,他道:“的确如此,有时过分的善良只是一种愚蠢,你难道想做个愚蠢的人?”
宝龄背对着他,病了几天,她似乎又瘦了些,瘦削的肩头微微一动,半响,声音有些低沉:“不是谁都能像你这么理智的,死一个人对你来说,或许就像踩死一只蚂蚁,特别是对想害自己的人,但对我来说,那也是一条生命,不是我如何善良,只是我”
只是她,到底还是会犹豫。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她不再是那个为了宝婳活下来而不惜一切的人,只是,她毕竟来自于一个和平的年代,那里有战争,但离得很远;那里也有罪恶,但她并未亲身经历过,宝婳所做的事的确叫她心寒,但若要看着宝婳就这么死去,她到底还是做不到。
“你错了。”邵九的声音却听起来十分平静,“蚂蚁也是一条生命,生命没有贵贱之分,只是,没有贵贱,却有强弱,强者生存,这是大自然永恒不变的规律,谁也无法改变。如果,你要做弱者,那么你便等着第二碗毒药吧。到时候,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将你就回来。”
心陡然间一怔,宝龄望过去,邵九唇角是习惯性的微微上扬,只是或许由于背过身将阳光遮住,这个人看起来仿佛如那阴影融为一体,有一种幽暗的凉意。
他是在生气?
可是,为什么要生气?
宝龄忽然觉得心像是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塞满,仿佛有一个方向,是她不愿意去思考的,也是她从来认为不可能的事。因为这种感觉,本来大病初愈后那种疲软、虚弱的感觉一时竟不再那么强烈,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密密麻麻、混乱一片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思绪。
却不过瞬息,邵九已侧过脸来,微微一笑:“顾家二小姐的生死对我来说,的确无足轻重,救她也未尝不可,只是,需要顾二小姐至亲的人愿意帮忙,你同样中了毒,自然不可,况且,这几日你需要服药,也暂时不能离开这里,等你完全好了,若她还未毒发,你到可以考虑一下,问问顾太太,愿不愿意为自己的女儿牺牲。”
他转身走出去,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袖,有一种深秋的料峭。
直到走出一段路,他才停了下来,素来沉静如深渊的眼眸微微一动,似乎在思考,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是生气么?
不,不是。
他一向习惯在心底自问自答,因为很多时候,静下心来问自己比问别人更为有用,但,此刻,他竟觉得有些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良久,他才仿佛要确定什么一般扯了扯嘴角:“不是生气。”
不是生气,他才不会为任何人生气,因为没有过多的情感,所以便也不会轻易动怒,纵然是心中潜伏凌厉的杀机时,神情依旧是高雅散淡的,内心亦不会被那种气氛所左右,所以,不会是生气。
只是,不想看到他救回来的人,如此愚蠢。
过多的慈悲是愚蠢的,救一个刚刚还要自己死的人,除非,那个人还有用,这是邵九一向的观点。
她的命是他就回来的,因为她还有用。何况,救她并非他适才说的那样云淡风轻,希郎有手札、有办法,但也仅此而已,手札上所记载的方式,虽不至于残忍至极,但也算得上伤筋动骨,陆离此刻怕还躺在床上修养。
纵然是为了陆离,他也不想看着她日后再次中毒、被算计什么的,但——也仅此而已。
他要做一件事,便会首先清除所有的障碍;同样,他要救的人,也容不得别人伤害。
思绪百转间,邵九心头微微冒出的一丝迷惘已散去,唇边复又流露出一贯轻松、慵懒的笑容来。
而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宝龄吐了一口气,缓缓靠在软枕上。
一直以来,她都不敢说真正了解这个人,想起来,他们的关系她竟无法准确地形容出来,未婚夫妻?那不过是一笔交易,如今货款两清;朋友?好像算不上。路人?是么?
那一次次地相遇,他总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浅笑轻盈间化解她的危机,犹如一张白纸上的一笔一划,一点点地加深痕迹,在她心底。
宝龄不是从小便在这个时空长大,她来自于一个生而平等、开放、和平的时代,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有一句话叫做“见面三次便算熟识”。现代人交友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合得来便是朋友,更没有太多的防范意识,当你认识一个人时,你绝对首先不会想到,这个人对你是不是另有企图。
严格来说,他们认识以来,在她的印象中,他并没做任何伤害她的事,相反,却帮助过她好几次,她不应该有莫名其妙的不安感。
但,眼前的这个少年从一开始便让她有一种雾中花、水中月的感觉,分明笑的那么温柔、那么真实,却还是看不清,他整个人就像笼罩在江南四月乳白色的雾气中,似远似近。
或许正因为这样,她更想看清楚他,那是人类对神秘事物下意识地探究。
多么可怕的好奇感。
然而,那原本只是单纯的好奇,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是何时开始变化,连宝龄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一笔一划,一点一滴地加深她心底白纸上的颜色,直到变作浓墨重彩。
那一日在山头,她最绝望无助的一刻,心底居然回想起他,猝不及防的,他便在那时出现,仿佛什么东西固执地、毫无预兆地闯进她心里,从此再也抹不去。
她记得自己在他怀里痛哭,当时她唯一能抓紧的便是他的怀抱、他那不算温暖的手。
那轻巧的好奇已经变质了,变成了一种期待,原本只是好奇而想探究,之后是由于不安而想知道他究竟是敌是友,但之后,却变成了纯粹地想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一切。
所以那一日,她才会问那些关于他的事。
他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就她?难道仅仅是为了顾老爷的嘱托?
良久,宝龄皱了皱眉,抛开那些杂念,她想站起来,想去顾府走一趟,却无奈分明躺在床上时,似乎并无大碍了,一用力全浑身无力,根本无法着地。
她闭上眼复又躺下去,眼睛一闭,便是一夜。
壹佰肆拾伍、缘之一字
自从那日邵九走出她的屋子之后,接下来的几日,宝龄再没有看见过他,连那个大夫似乎也不见了,倒是小黑,偶尔会晃进来,那日她还睡着,便被那小东西蹭醒了。而她天天吃的药由拾巧端来,一同拿来的还有一碟琥珀桃仁与几本书,拾巧说,那是邵九的意思,让她闲下来躺在床上看看书,不至于闷得慌。
至于那些琥珀桃仁,拾巧笑眯眯:“也是爷吩咐拿过来的,爷说那药苦口,小姐过着桃仁吃,便好受些了。有件事小姐怕是不晓得吧?咱们爷吃药的时候,便顶喜欢这些小吃。”
“除了桃仁,还有俄国的伏特加。”宝龄凝视着那一小碟晶莹饱满的琥珀桃仁,淡淡道。
“小姐原来知道。”拾巧笑的便有些暧昧了。
她怎会不知道?她是知道的。那一次,她便看见过他用烈酒与甜食佐药吃。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人虽不在,怕她闷,给她送来书,怕她受不了药苦,便拿来桃仁。
宝龄原最不怕的便是药苦,前世生病时,比苦药更难受的化疗她都挺了下来,本是不需要那些甜食来骗下去,但不知为何,她却伸出手,捡了一粒含在嘴里。
糖衣在嘴里融化之后,冰凉的甜变作了另一种松脆的香气,她郁闷许久的心忽地明朗起来,原来甜食真的能令人心情舒畅。
她抬起头道:“拾巧,帮我个忙,替我问问隔壁的情况,还有——”她顿了顿才道,“给我看病的那位大夫在哪?我想见他。”
拾巧愣了愣:“小姐牵挂府里,拾巧自然会去替小姐问问府中的情况,只是,那大夫是个世外高人,性子孤僻,答应给小姐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