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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宝龄宝龄只是木然地望着徐瑾之那根断指。将徐瑾之带进府,试探阮氏与蒋氏,本是她的计划,然而此刻,她喉头还是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难以呼吸。
那一日,她找寻徐瑾之,是为了印证心底的猜测,那个弄晕她,将她拖到仁福堂,企图陷害她的人,究竟是不是徐瑾之。
当她看到徐瑾之的断指后,心中的疑惑才消散,然而此刻,阮氏、徐瑾之、阿旺,这些曾经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却在这一瞬间一点点地串联起来。
阿旺是徐瑾之犯案的见证人,然而事发第二日,阿旺便因为久病缠身而“消失了”,她去问过,那些下人还曾提起,阿旺是因为太太仁慈才得以拖着病体留在顾府。
原来如此。
宝龄与徐瑾之从前只有擦肩而过的一面之缘,从未留意到他是否断指,而顾府那么多下人,她更不可能留意到阿旺。
原来断指的是阿旺,并非徐瑾之。
将她掳去仁福堂的也并非徐瑾之,而是——阿旺。
阿旺与她无冤无仇,他这么做,是受了指使,那个指使他的人对他有莫大的恩惠,说不定还承诺他事发之后给他一笔钱远走高飞。
她静静地望着阮氏,并没有说话,她想看看阮氏要怎么说。
所有的人此刻心中都千头万绪,只有阮氏,被徐瑾之放开的阮氏却仿佛已从刚才的失措中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忽地轻轻摇了摇头:“贾妈妈,放了他吧,也是可怜,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在心底,总归不愿意接受事实,如今疯了,看到咱们这些人,难免病情加重,说些浑话,他此次来,怕是悼念老三来了,唉,人都不在了,念着他对老三还有几分情意,就放过他吧。”
阮氏极为疲倦地挥挥手,神情悲悯,这一幕看在宝龄眼底,一丝寒意在心头划过。
多么像。没有一丝破绽——她这位娘亲的演技。
就算到了此刻,她依旧维持着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那么温柔,仿佛不忍心踩死一只蚂蚁。
只是,阮氏的确可以如此。徐瑾之虽说出了一切,但在众人眼里,他是个疯子,已毋庸置疑。而虽然刚才众人的确有过震惊、疑惑,但宝龄看得出来,阮氏的一番话又巧妙地将局面扭转了过来。此刻,阮氏甚至不用再费力除掉徐瑾之,既然一切已如此,杀不杀他,又有什么关系?一个疯子,说些疯话罢了,以后他再说,也不过是个疯子。
“好了,什么都清楚了。”阮氏自然亦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在瞬间反而冷静下来,回头看着宝龄,眼底浮上担忧,“宝龄,你可吃了那炖品么?贾妈妈,快些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慈母般的关切,在曾经,是她多么珍惜的东西。宝龄喉头微微泛起苦涩,手指微微蜷缩,最后朝怀里摸去。
阮氏已转过身,在她看来,这一场战争,她无疑是赢了,但她却忘了,还有另一个疯子。
忽然听一阵阴阳怪气地笑声传来:“阮瑗贞,你真是会做戏!你要去唱戏,什么筱桂仙什么白玉兰都要靠边站!”
壹佰肆拾、拨开迷雾
阮氏迈出去的步子蓦地顿住,身体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古怪的状态。听到这个声音,她自然知道是谁,她没有想到的是,蒋氏居然说话很是清醒,这种清醒让阮氏心头忽地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她眯起眼,闭上、又张开。
千算万算,她居然没有算到蒋氏是装疯!
但随即,阮氏唇角又泛起一丝冷笑:装疯又如何?反正就是疯了,不疯——也是疯了。
一个疯子的话她不怕,岂会怕第二个的?
阮氏缓缓地转过身来,果然,那押着蒋氏的几个下人忽听蒋氏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都怔住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蒋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笑容如针尖一般:“只是这出戏唱了十几年,你就不嫌腻歪、不累?”
“二姨奶奶又发病了,还不将她扶回屋子去。”阮氏微微叹息一声,甚至没有看蒋氏一眼,只是那目光中说不出的又是惋惜又是怜悯。
阮氏轻蔑的态度刺痛了蒋氏,蒋氏犹如一只被激怒的母狮子,顿时蹦跳起来:“阮瑗贞,要不是你我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要不是你对我求我,求我为老爷生个儿子,又说老爷已经不能生育,我又怎会”那后头的话,她到底是说不出来了。
这些关于顾府的秘闻,那些下人是闻所未闻,此刻纵然憋着一口气,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阮氏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你说这话,谁会相信?这样的事,不是买什么料子、做什么样式的衣裳,我叫你做,你便会做么?若你不想,谁能逼你?”
一句话,仿佛刺到了蒋氏心中最隐秘之处,她一时噎住,的确,她当初接手那样的提议,若说完全是被逼,绝不可能,她若没有一丝欲望,自然也不可能答应,仿佛中了魔一般。可只一瞬,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被人踩到了尾巴的表情变得松弛、满意,甚至微微一笑,如同踩到了别人的尾巴:“我知道你唱戏唱了那么多年不是白费力气的,我自然说不过你,可是有一件事,想必他们谁都不知道,就连咱们这位大小姐恐怕也不会知道。”
听到蒋氏提到自己的名字,宝龄心忽地一颤,然后,她听到蒋氏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那就是——咱们这位大小姐,并非太太的亲生女儿!她的生母叫陶晓晴!那个埋在这棵大树下、死了十几年的陶晓晴!”蒋氏咯咯咯地笑了,“要不是那日中秋我撞到了后脑,恢复了记忆,又装疯卖傻,将你每日拿给我喝的那些昏睡药,都给了那些看门狗,又怎会听到你与贾妈妈说的那些?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宝龄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这些年来,你将她留在身边,讨好她,对她好,只是为了让老爷对你放下戒心!如今老爷走了,你恨不得她死!不不,你就是要让她死!”
蒋氏的声音清晰地、一字字地响起,若刚才她说的那番话只是让底下的那些人惊讶,那么此刻,她的话就犹如一记响雷,在寂静的后园子里炸开,就连一直沉静如水的阮素臣,此刻也抬起头来,眉宇间尽是错愕,连生更是瞪大了眼睛,而宝婳,甚至猛地一晃,竟有些像是站立不住。
只有宝龄,整个人仿佛失去力气一般,微微地往后仰了仰,眼底却没有过多的震惊,甚至平静的有些诡秘的冷漠。
贾妈妈的脸色已不是苍白可以形容,颤悠悠地一把扶住阮氏,仿佛生怕阮氏忽然倒下去。
阮氏却没有,她埋在宽大袖口里的苍白手指却死死地蜷缩起来,她千算万算,不该算漏了蒋氏是装疯,不该忽略了一个疯子,但到了此刻,她只得硬撑下去,只是沉默片刻,她忽地短促地笑了一声,仿佛听到极为可笑的一件事:“绣屏,你的玩笑开得大了,没错,陶晓晴昔年是与老爷有过一段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顾府的太太只有我一个,宝龄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说她是陶晓晴的女儿,这般信口雌黄、妖言惑众的话,谁信?谁能作证?”
这件事,晓得原委的除了十几年前那些早已不知去向的下人,总共只有五个人,顾老爷、贾妈妈、祥福叔,那个埋在地底下的陶晓晴,自然——还有阮氏自己。
如今,顾老爷与陶晓晴已化作黄土,贾妈妈自然也不会说,至于祥福叔,此刻祥福叔正在外地,等他回来,她也只有办法让他什么都不说,毕竟,他保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不单单是为了她,而是保全顾老爷。
阮氏有信心,祥福叔一生忠于顾老爷,若要说出那段往事,对顾老爷的名誉也无益,所以他不会说。想到这里,阮氏原先因为突然变故而有些慌乱的心渐渐地又平静下来,挺直了脊背,似笑非笑地看着蒋氏,她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怎能被一个小小的蒋氏毁去?绝不可能。
“我能。”就在这个时候,阮氏听到一个幽沉却肯定的声音,只两个字,她的面容却忽地变了,因为她陡然间发现宝龄正深深地凝视她,眼眸内闪烁着一种陌生的、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睫毛在斑斓的光影下如残翅的伤蝶,带着轻微的颤抖,宝龄一半的脸颊沉浸在阴影中,慢慢地扬起下颔,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能作证。”
“你知道什么?!”看着宝龄的神情,阮氏心头泛起从未有过的恐惧,下意识地脱口道。
“我什么都知道了。”宝龄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