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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未说完,她便看到刚才还在眼前的少年已飞快的冲了出去。
连生跑出顾府,追着那马车而去,直到那马车消失在街的尽头,他才大口的喘着气停下来。
追不上了。
良久,连生闭上眼,就算追上又如何?他有勇气将一切告诉她么?她心中的猜测十之八九,但他无法告诉她,就在昨夜,他本是下了决定要告诉她一切,然而,到了最后,还是没有。
他几乎唾弃那样的自己,无数次暗骂自己卑鄙。
“连生啊连生,你不敢说出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恨,觉得很痛快,火石,你怕说出来,她便再也不会见你?就算留在她身边也成了奢望?”连生心底问自己,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气,朝前走去。
片刻之后,邵公馆门口来了一个少年,少年一身蓝衫,眉目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别样的俊朗,朝门口的守卫道:“我要见九爷。”
为首的黑衣人眉头微微一蹩,道:“是你。”随即道,“你等一下,我去通传。”
这少年,正是连生。
连生跟着那黑衣人进了邵公馆,后花园的长亭中,一袭宽袍的男子,正在下棋。
连生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眼前的男子面容在阳光下是五笔的清雅高洁,仿佛世间一切的黑暗都与他无关。但那欺骗世人的清雅之后,那颗心,是无比的狠烈、决然,心思缜密,冷静的几乎叫人心生寒意。
此刻,那男子并没有看连生一眼,只是悠悠然道:“来了。”
仿佛知道他会来,又仿佛他来与不来,从未放在心上。连生曾经便想过,在这个男子心底深处,究竟有什么,是他所在乎的。
“怎么不说话?”过了半响,邵九重视侧过脸,笑一笑道,“你来,不是有事要问我么?”
连生不算一个沉得住气的人,甚至有时太过于冲动。但每当面对邵九时,他总会有一种感觉,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像是一张弦,他在另一端,不敢轻易动弹。
这个表面温雅的男子,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才听见自己道:“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是。”没有过多的累赘,亦不问是哪件事,邵九回答的很简洁。
连生的痛苦瞬间收缩:“为什么?”
邵九落下一颗白子,忽地眨了眨眼,好像连生问了一个滑稽的问题,然后微微一笑:“我以为,这样的结果,亦是你想要的。难道不是?”
连生脸色白了一下,直接泛着清白,却忽地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是,这个结果,的确是他想要的。在大半年前。不,应该说,自从五岁那年开始,这便是他朝思暮想的结果。
让那个害死他父亲、沽名钓誉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这是每一个他被舅母虐待的时刻、每一个在胭脂弄胆战心惊的夜晚,他咬着唇,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
然后,他遇到眼前这个男子。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奋力向那企图侮辱他的男人刺了一刀,那男人愤怒地朝他扑过来时,黑暗中的少年手指只不过轻轻一弹,那男人便鬼哭狼嚎的跑了,他颤抖的缩在角落里,见那少年朝他微微一笑:“你姓沈?你是沈良的儿子?”
“你是谁?”他警惕地盯着他。
“别管我是谁。总之我要做的,与你要做的是一样。”少年扬起唇角,笑容宛若高山上的冰雪那般清澈。
从那以后,他曾以为,他的一生便要为了这件事而活。可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如一柄剑硬生生的刺入他的生命,叫他猝不及防。那个严寒的深夜,她喝醉酒后倚在他箭头说的每一句话,不知何时开始,深深烙印在了他心底。
“如果我说,我来自于一个遥远的地方,我并不是顾大小姐,你想不相信?”
他不知沉默了多久,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回答“我相信”。
好像一道咒语,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或许——”在他陷入沉思时,邵九的声音淡淡的传来,“你已经习惯了做连生,而不是沈莲?”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轰的一声在连生脑子里炸开。沈莲沈莲这是多久没有听到的名字了?
连生的思绪仿佛突然回到了那些久远的近乎模糊的时光。他出生那年,府中莲池里的莲花一夜间绽放,而那一年,父亲亦被聘请进了商会,深得会长的信任,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父亲于是给他取名
——沈莲。
他还记得父亲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但只要有空,便会手把着手,教他拨算盘珠子,笑得慈祥而宠溺:“莲儿,你将来想做什么?”
他当时幼小,只觉得最喜欢看父亲算账时的模样,于是道:“莲儿长大要像父亲那样,能把算盘拨的那么快。”
父亲听了此话,爽朗的大笑。
一切,仿佛昨日一般。
连生走出邵公馆的大门时,整个人是恍惚的。那坐在树荫下下棋的少年,最后那句话不断浮现在脑海里。
“每个人都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若做了,便要承受后果,你逃不掉,我逃不掉,谁也逃不掉。”
有一条路,一开始便无法回头,只能走下去、走下去直到尽头。
但,哪里才是尽头?仇恨会有尽头么?
与此同时,宝龄与阮素臣坐着马车,一路颠簸、马不停蹄,到达南京境内的时候,已是傍晚。
战国时的楚威王始置金陵邑、以为“王之地也”,简称“宁”。自那时开始,到宝龄前世的二十一世纪,南京已有两千五百年的立时,是中国四大古都之一,有“六朝古都”的美称。
宝龄曾看到有人写南京“逛南京就像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痕迹。你可以揣摩、你可以凭吊、你可以悠然遐想”
黄昏之际,夕阳西下,整个古都笼罩在一片橘色的光芒中。若是游玩,怕是有数不清的名胜古迹。然而此刻,宝龄却没有一丝心思去观赏沿途的风景。
一路上,她都是沉默的,她不说话,一旁的阮素臣亦不说话。这一趟路程,怕是最沉默的一次。直到马车缓缓的停下,阮素臣才看了她一眼道:“到了。”
她跨下马车,抬眼望去,眼前的府邸高耸入云,不似顾府那般江南园林风,亦不像邵公馆那般有种西式的简洁,反而奢华磅礴。高高的牌楼上,三个金碧辉煌的大字:大帅府。
南京大帅府。
前朝,这里曾是江宁织造署、江南总督署的所在,前朝皇帝下江南时,均以此为“行宫”。而十几年前,阮克定都南京,在此宣誓就任华夏国大元帅,以此为府邸。
宝龄站在牌楼下,深吸了一口气,已听到远处有人喊道:“是四公子!四公子回来了”
几个家丁将马车牵引进去,到底是大帅府的家丁,一看便是经过严格训练,初见宝龄虽是诧异,但依旧彬彬有礼,只一瞬便不再看她,低着头引路。
阮素臣道:“通传老爷太太与三姨太,说我带了客人回来。准备一间幽静的厢房,将顾小姐的东西都搬进去。”
从府邸外望去,已是大得不可不估量,直到走进其中,宝龄才深深吸了口气,太大了。有点像她前世看过的一部偶像剧里的城堡,到处蜿蜒曲折、绿茵成林。一路上,凉亭、小桥、湖泊,不知经过了多少,才来到一处院落前。院落名为“观云庭”。
其中为首的一个家丁到了门口便退了去,其余的将宝龄的行李搬进朝南的一间厢房里摆放稳妥,才离开。
这间屋子整洁又雅致,宝龄将东西粗略的整理了一下,便道:“什么时候去见过表舅表舅妈?”
阮素臣道:“别急,我先去见过爹,晚饭的时候,再来喊你。”
宝龄皱皱眉,却也知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急在意识,就算急,也是无用,终是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阮素臣匆匆离开之后,宝龄走到窗前,园子里有成片的栀子花和芭蕉,遮住了大部分的烈日,显得相当静谧,风一吹,栀子花盘纷纷扬言的飘落。
而窗台上,摆放一盆花卉,粉红色的小花,株型散落、羽叶纤细秀丽,宝龄不觉伸手轻轻一碰,谁知那叶片竟顿时闭合起来。
宝龄怔了一怔,忽听一个声音道:“这是含羞草,一触碰它便会躲起来。”
玖拾贰、阮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