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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伊万交给母亲,四年前跟着鸡头从家乡出来。”
我瞟她一眼。
她很敏感,笑笑说:“没错,就是‘鸡头’,你们中国人都这样称呼他。他把我介绍给孙,我跟了孙六个月。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很不快乐。有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有些羞涩,停了停才继续,“你知道,有生理上的原因,也因为这个城市没有我的朋友,那时候孙的俄文也不好,我们每天说不了几句话,我很寂寞。”
我沉默一下,然后说:“我明白。”
“我和孙说,我不想再呆在奥德萨了,我想念我的伊万。他什么也没说,给我一笔钱让我走。我回了小城,伊万的父亲依旧找不到工作。钱花完了,他变本加厉地打我,几次我差点被他打死,只能回来找孙。”
我怔住,看上去她并不象吃过苦的人。
瓦列里娅低下头,眼圈有点泛红:“孙帮我在七公里市场开了个商店,带着我找他的朋友上货。靠这个商店,我才能养活伊万和我自己。”
“伊万为什么叫他爸爸?”她凄恻的神情,让我无条件相信了她,但对那几声爸爸,依然耿耿于怀。
她苦笑,把伊万的身体扳过来面对着我。
我叫他:“伊万?伊万?”
那孩子仿佛没有听见,视线转到一边,并不看我。
我狐疑地看向他的母亲。
瓦列里娅笑得凄苦:“自闭症。”
如醐醍灌顶,霎那间我明白了一切,自闭症,又是一个拒绝与世界交流的孩子。
“两岁的时候发现异常。”她摸着伊万的头发,美丽的脸上有无限哀伤,“可是很奇怪,他只和孙亲近,追着他叫爸爸。”
“他父亲呢?”握着伊万的小手,我相当惋惜。
“两年前就死了,死于酒精中毒。”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哦,真遗憾。”我不知说什么好。
临走时瓦列里娅告诉我:“车祸时气囊虽然弹出来,孙还是受到极大的震荡,昏迷了两个小时,醒了一直在找你,可是你不肯接电话。”
我诧异地问:“车祸怎么发生的?”
“前面的卡车那个从那条道到这条道。”瓦列里娅的中文不够用了,她用手比划着,犹自心有余悸,“来不及刹车,整个钻进了卡车底部,车顶全部被掀掉。”
我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竟然笑出声。这不就是说,他那辆轿跑车,彻底变成了敞篷跑车?
瓦列里娅不解地看着我:“你觉得很可笑吗?”
“啊,不是,我只是想到其他不相干的事。”
她看上去不太高兴:“孙是好人,他一个人太累了,你不能帮他,也别辜负他。”
哎呦喂,我歪歪嘴,这到底算谁辜负谁呀!眼前这姑娘实在有点盲目崇拜。
孙嘉遇才不见得有悬壶济世的好心。他肯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只因为瓦列里娅是个罕见的美女。男人的骑士精神,只有面对漂亮女人的时候,才能发挥至淋漓尽致。
就算这事冤枉了他,那大清炮队的队长,难道也是假的?至于车祸,他看上去活蹦乱跳,力气大得在我手臂上掐出一圈青印,我才不担心。
送走瓦列里娅,我想起医院碰面那天他气急败坏的神色,觉得很有趣。闷头想了又想,终于嘿嘿笑起来。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能猜到一定是一脸奸相。孙嘉遇,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原来这才是你的软肋,顺风顺水惯了,所以生怕被别人无缘无故抛弃。
原打算拨个电话过去,犹豫一会儿又放下了。瓦列里娅来找我,他不会不知道,说不定现在就气定神闲等着我上门呢。想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这些日子,我决定再等等。
我照常上课下课,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天吃过午饭,正要摊开课本补课,电话响了,屏幕上闪烁的,是孙嘉遇三个字。
“喂?”我暗自笑一下,懒洋洋地接电话,他到底绷不住了。
他的声音劈头盖脸传过来:“你究竟想玩什么?”
“玩?我没时间玩,我在做功课。”
“成,你牛逼!”他开始磨牙,“我算认识你了赵玫,你可甭后悔。”
我噼啪按了挂机键,威胁谁呢?
他很快又打过来,显然已经冷静,“你说,想让我做什么?”
“别,瞧这话说的,我可受不起。”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一直都是他控制我,如今我想赌一把,运气好趁机翻盘;运气不好,我也没什么损失。
“你过来,我们当面谈。”他说。
我翻翻白眼,他以为他是比尔盖茨呢,要不要我穿上正装去见老板?
最后我还是换了衣服去见他。火候也差不多了,再不收蓬,真要一拍两散了。
孙嘉遇竟然架着双拐出来见我。
我张大嘴:“你又搞什么?”他总能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花样来。
“真该休了你!”看样子他气得不轻,说话爆豆一样,“你在医院和我拉拉扯扯的时候,没发现我是残疾人?”
我想想,他一个大男人,被我一掌推翻,是不太合理,可也没到用拐的地步吧?
直到扶着他上楼,才知道真的严重,二十多级,爬了五六分钟,体重几乎全压在我的肩上,我累得呼吸急促,他自己也憋出一头冷汗。
是因为踩刹车用力过度,右大腿肌肉严重拉伤。
当时两车相距一百多米,刹车直踩到底,车轮滑出一路火星,留下两道焦黑的车辙,还是一头钻进了卡车的底盘。幸亏对方是辆卡车,车体的摩擦卸去不少撞击的力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极其可笑的是,事后三天孙嘉遇只能以流质维生,因为牙关咬的过紧,结果牙倒了,豆腐都咬不动。
我听得想笑不敢笑,看他行动艰难的样子又十分心疼,深觉自己理亏。
“养兵千日,用的时候找不到。”他犹自恨恨地说,“我要你何用?”
“你自己不解释,把人家孤儿寡母支来支去。”我找着理由搪塞。
他甩开我:“我解释?我解释你信吗?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想知道不是?偏不告诉你,我憋死你!
他使劲瞪着我。
“想吃什么?”我再问一遍。
“把你切碎了红烧!”他从齿缝里恶狠狠挤出几个字。
咦,象是动了真气?我微笑,“嗯?屋里有香水味儿,好像不是我用的牌子?谁来过?”
他到底大我几岁,比较懂得控制情绪。发觉自己失态,咳嗽一声,脸色立刻修整完毕,变幻的速度可以与川剧中的变脸媲美。
他摆出一副风流无限的姿势:“你管呢,想登堂入室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
我还是笑,扶他在书桌前坐下,并没有回嘴。明明是瓦列里娅用的Jado,当我是傻子呢。
他泄了气,彻底颓掉,老老实实要求:“我想吃红烧牛腩。”
我亲亲他的脑门表示嘉许,第一次,在他面前我完胜。
什么事都是这样,你不怕它它就怕你,人无欲则刚,我算领教了。
厨房里另有人在,是我一直没有机会见过的第三位房客。
他们住的这套房子,一层客厅厨房公用,二层共有四个房间,三人各占一间做卧室,剩下一间就是孙嘉遇的书房。
这位房客,孙嘉遇说过他叫邱伟,做轻纺产品的进口批发生意,浓眉大眼是典型的北方人,但一开口说话声音却十分绵软,再时不时窜出来几句正宗东北话,两相映衬,综合效果特别逗乐。
我进去时,他正就着一口半大的深底锅,呼噜呼噜吃挂面。见我看他,不好意思地停下来,冲我笑笑。
我点点头,请他随意,然后挽起袖子开始准备晚餐。以前我妈教过的,胡萝卜洋葱先用七分热的油锅微煎一下,再入锅与牛肉同炖味道更好。
邱伟在一边看得惊奇,同我搭讪:“炖个牛肉干啥整这复杂?”
他人和气,我也愿意同他多聊几句,于是回答:“那谁他不是特别挑嘴嘛,味道稍微有点儿不对都能尝出来,你没见过他教育餐厅领班,训人跟训孙子似的。”
“嗯哪。”邱伟笑出来,“他吧,看着特事儿,贼爱整个景儿啥的,其实就是嘴硬心软,说一套做一套,你别理他,越理越来劲。”
评价十分贴切,我咧开嘴笑,想起孙嘉遇形容彭维维,说她赶着不走打着倒退,这两人在脾气别扭上还真是半斤对八两。
“就是。”我好容易找个知音,趁机毁损孙嘉遇,“没见过比他更事儿妈的。你说这人,平时总吹牛,说自己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