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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昀和我离开话,剩下裴铮和刘绫都是上道人,他也好应付,登时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陪笑脸,让下人送我们去客房。
走出裴铮视野,我用余光扫了身后下人一眼,对苏昀道:“苏大人不辞劳苦,千里而来,裴笙十分佩服,只不过小事一桩,何劳御史大人亲躬?”
苏昀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温声道:“有时候事情远非表面所表现出来那么简单,事关陛下安危,苏某不敢有丝毫大意。”
“苏御史果然忠心耿耿,不枉陛下对你一番信任。”
“信任”苏昀喃喃低语,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唇畔扬起一抹苦笑,涩然道,“微臣谢陛下信任。”
我别过脸,看向墙角野花,心里有些难过。
我一直是很喜欢他,从最初朦朦胧胧好感,到后来几乎是非他不可执着,再后来是无可无不可无所谓。我信他不会骗我,所以他说不爱,我就信了,到后来知道他所谓不爱只是一个谎言,甚至不是唯一谎言之后,曾经再温暖心,也渐渐凉了。
他话语里苦涩,我岂能听不出,虽没有直言委屈和埋怨,但他心里必然有所失落。可是他凭什么失落?
是他先辜负了我信任。
宁我负天下人
我咬咬牙,狠心问道:“陛下让裴笙代问苏御史一句,别院里资料,苏御史何时整理齐全,呈给陛下御览?”
苏昀脚步蓦地顿住,跟在身后下人一时没刹住脚步,撞上他后背,苏昀身子一震,握紧了拳头。
那下人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苏昀低下头看那人,缓缓道:“你们退下吧。”
那两个下人立刻逃也似地退下。
我转头道:“苏御史,裴笙为您带路吧。”
他沉默着跟在我身后,我轻轻说道:“裴笙跟随陛下许多年,自忖还能懂几分陛下心思。陛下为人心胸狭窄,最受不了事情也只有两件,一是别人待她好,一是别人待她不好。以真心待她者,她亦以真心待之,若有人心存利用,欺瞒背叛”我顿了顿,推开门,回头看他,轻声反问,“苏御史以为,那样人,又凭什么要求陛下真心?”
他垂眸不语。
我微笑道:“苏御史自然不是这样人。苏御史一路辛劳,早些休息吧。”说罢转身欲走。
苏昀却忽然拉住我手腕,我回头看他,迎上他漆黑双眸,眼底有一闪而过沉痛。“有时候,欺瞒未必是背叛,背叛,也未必须要欺瞒。”
“所以陛下也愿意给别人一次机会,看他怎么证明自己清白。人非完人,皆有私心,为名为利,为官者亦然。”我轻轻挣脱他手,“人都是会变,苏御史,这个道理我一直都知道,但是让我真正明白人,是你。”
我努力地别过脸,不愿意再看他神情,怕自己心疼、心乱。
他若一直是焕卿,那该多好。不含任何杂念地对我好,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相思,而不是因为我身份地位。
没有利用,没有欺瞒。
我朝堂上,可以有不纯臣子,我甚至能容忍他们以权谋私,只要他们尽忠职守,做好本分之事。
但我身边,却不能容忍那样存在。
焕卿,是你先让我失望,别用那样眼神看我,我告诉过自己,不会再心痛,不会再心乱了。
有时候,欺瞒未必是背叛,背叛,也未必须要欺瞒。
他话中有话,可是暗指裴铮?
裴铮会背叛我吗?
我对他,总是不敢给予太多信任和感情,怕只怕,有朝一日,伤得比当初更深。
寡人富有天下,却仍得不到一颗纯粹心。
真相
有时候,这人生让人烦躁得但愿长睡不复醒。^^
夜间用膳之时,刘绫向裴铮问起迎灵位之事,又问何时回帝都。
裴铮微笑答道:“灵位早已着人护送回帝都,此间事情也已解决,预计明日便启程回帝都。”
刘绫点头笑道:“裴相乃之栋梁,朝中一日不可无裴相,理应尽早回去。”
我心说,裴铮便是回帝都,也是待嫁而已,早回晚回也没什么差别。但刘绫说这番话之时别有所指,分明是暗刺苏昀,好在他倒也不以为意。刘绫及笄之时便被苏昀拒婚,南怀王与师关系恶化是世人皆知事,她也不屑于多做修饰了。
刘绫又道:“既然我们同路,不如二位依旧随我走水路回去?”
这句话,又把苏昀排斥在外了。
我转头问苏昀道:“苏御史何时回帝都?”
苏昀放下茶杯,向我答道:“也就这一两日。”
刘绫低头饮茶,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这叫我如何接话是好
好在曹仁广机灵,陪笑道:“既如此,不如几位大人同舟共济了,哈哈,哈哈”
无人应答
曹仁广笑容僵在嘴角。
片刻后,刘绫才淡淡道:“苏御史可愿同行?”
苏昀抱拳道:“如此则叨唠了。”
月上柳梢之时,正是鹏来镇夜市开市之时。我换了套长衫,做男子装扮从偏门出去,曹仁广又在巴结裴铮,刘绫作陪,我反正被忽视惯了,想来去哪里他们也不会在意。
“裴学士。”刚要出门,却被苏昀喊住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苏昀亦换了身白衣,走到我跟前道:“裴学士要出门?不如一起?”
我微仰着头打量了他半晌,方才轻轻点头道:“也可。”
鹏来镇到底不比帝都繁华,但此间夜市也别有一番趣味,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边走边看,忽然手臂一紧,被苏昀往旁边一拉,我踉跄了两步,看到有人从我身边跑过,堪堪擦过我手臂。
苏昀低头对我说道:“此处人来人往,走路须留着点神。”
我转头看了一眼扣在我手臂上修长五指,轻轻挣了一下,淡淡道:“多谢苏御史了。”
他眼底瞬间闪过一丝黯然,缓缓收回手,五指微动,慢慢收紧了,垂在身侧。
我双手笼进袖中,暗中握紧了,指甲微微陷进掌心,点点刺痛。
犹记得某年上元节,母亲忙着陪几位爹爹,我换做男儿打扮,偷了母亲令牌自宫门口大摇大摆溜了出去,在师府后门扔小石头,却不小心砸到了那看门恶狗,被恶狗追得爬上了树,哆哆嗦嗦抱着树干,眼泪哗哗地掉,扯着嗓子喊:“焕卿,焕卿,救命啊”
看门老奴却先来了,老眼昏花,没认出我来,支使着那狗便要扑上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块肉骨头救了我小命。那肉骨头精准地砸在恶狗头上,恶狗一愣,随即追随着骨头撒开蹄子狂奔。苏昀自暗处快步走来,喝令老奴将恶狗牵走,这才仰头看树上我。
上元节月亮又大又圆,映亮了他含着笑意双眸,盈盈似秋水,清辉微荡。
“下来吧,那狗儿被牵走了。”他柔声哄着,张开了双臂。
上树容易下树难,我掌心已被磨出了血痕,委屈地低头看他,含泪道:“你可得接住我”
他嘴角微扬,温柔而坚定地说:“信我。”
我眼睛一闭,撒开了手,落进他怀里,听到他在我声音自上方轻轻落下,沉入心湖。“没事了。”
我紧紧抱着他,脸埋在他胸口,劫后余生惊魂未定,让我哭得一塌糊涂。
他帮我清洗包扎了伤口,带着我逛上元节夜市。那时人比现在更多,并肩接踵,我看着两旁杂技表演,各种小吃,目不暇接,险些被疾驰而过马车撞伤,也是他拉了我一把,低头对我说:“留神点,这里人多,你站我右边。”
他牵着我左手,一夜再未放开。
那时,我对他深信不疑,当他是天底下最好苏焕卿。
如果时间永远停在那时,那该多好。
可惜,焕卿,有些人和事,过去了,就很难再回头了。
明月高悬,夜色如水,码头边上只有几艘船静静地浮荡,隐隐有江水被推送着拍打江岸哗哗声。江边有卖夜宵夫妇,还有喝酒吆喝船夫,人不多,三三两两坐了三四桌,与那边夜市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我挑了张角落桌子坐下,苏昀在我对面落座,温声问道:“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随便。”我也不是很饿,只是走得有些累了。
苏昀招呼来店家,问了几句,点了馄饨面。
我别过脸看着夜幕下江水,月亮映在江面上,被夜风吹出圈圈漪沦。左近桌子船夫喝得半醉,扯着嗓子说话,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妈,这日子没法过了!都多少天没活干了!让人喝西北风啊!”“没活干,总好过干活没钱拿。”旁边一人苦笑,“我想过了,总不能耗死在这里,我一个兄弟南下谋生,我打算跟着去,看看有没有活路。”
“那还不如咱们兄弟几个都不干了,买几把刀剑,当水贼去!”“你要早几天说,老子说不定就跟你去了。但昨天水上飞那伙刚被抓了,这阵子风头紧,不敢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