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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今生袖玉花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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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中,小部分人能从另一个境界,悟出人生哲理,从而成为一名流芳百世哲学家和思想家。而大多人则会从另一个境界,悟出些歪理,从而被认定为危险份子。譬如韩钰觉得,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早些去陪慕蝶。
  玉袖觉得这句话实是舛讹百出。照他这样说,人生出来又是为了甚么,再换句话说,早晓得要死,何必投胎。人生本是一条驶向死亡的马车,终点如何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这条路上,我们学会了甚么,努力过甚么,付出过甚么,得到了甚么,才不枉虚掷一生。
  但韩钰显然将自己拘于“生存”还是“毁灭”这个问题里,莫能自拔,是以他十分长进地打算去挖坟。
  时隔一月,尸首早已腐化。倘若他要同穴,届时不是病死,而是被臭死,换了玉袖,她才不肯。可韩钰此时脑袋进水,锈得很。到夜里,他摸到慕蝶的墓碑,跪在碑前许久。
  天有不测风云,春雨稀稀落落洒下来,如同碎了一片的心湖。残破的半月勉强挂在上空,与他做伴。夜莺寂寥的咕咕,像是悲鸣失去伴侣后的哀歌。天上的一颗明星,突然炸开,落成数万道流星雨,划过颓唐的脸庞。韩钰想,是否慕蝶也在催促他赶快去陪她。
  这样想着,那场流星雨似乎炸开了他的灵台,猛然扑上去挖土。新泥在这场伤春的沥雨中,格外松软,轻而易举地塞满韩钰剔透的指甲,将它们染上沉重的黑褐色。温软从指缝流过,就如抚摸着慕蝶轻盈的发丝,韩钰很愉悦,他觉得马上能见到她了。
  但可想而知,他没能见到慕蝶。
  慕蝶金蝉脱壳的事,败露了。
  韩钰废了一番思量,觉得慕蝶活着的可能性最大。这一念想蹦出脑瓜儿后,先前一张忧愁的脸徒然增了几分阳光。他决定便是散金撒银,也要掘地三尺,将人寻出。他一面病着,一面要寻她;一边想见见她,一边不想累掯她。矛盾十日后,散罗的探子回报,寻到慕蝶了。
  韩钰觉得煞费了许多人力物力,不若是想再见一见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倘若不好,他大约会将她捆回去照拂。倘若她过得很好,不愿同他回去他没想过自己会端出何种姿态来俯就。
  抱着恁样的心思来到绣山茅斋时,时机却忒不凑巧。
  朽木稻草,因着了红布,平添几分喜色。简陋的屋斋中,两根红烛灼得韩钰的眼一发的疼。方正的囍字竟比当初与他成亲时的,更加令他窒息。今夜是慕蝶与连生的吉日,可以说报救命之恩,也可以说她想要个安稳的家。
  慕蝶一脸淡淡的妆容,不比初夜的逊色。粗窳红布,不比繁华绸缎,但她穿着,很淡雅,很贴身。
  韩钰愣在门口,看着这样的她,心中五味陈杂。
  连生喜气洋洋地出来,眉喜眼乐,朝气蓬勃。看到韩钰,他并没觉得不妥,只是伸手做邀:“你是慕蝶的亲友么,今日我同她成亲,你来吃一口酒么。”
  他与慕蝶对望间,仿佛化为两尊塑像,静静等着时光的流逝,一霎那便是永恒。韩钰伸手捂住苍白的薄唇,止住郁结于胸的心血,状似不经意的擦了擦嘴角,向连生笑道:“我是慕蝶,最亲的人。”
  他踏进陋斋,芍药在脚边盛开,就如足下生莲般,将自己送到她的身边。
  红烛灼灼,映出一双深沉的海眸。他从纹了柳絮的衣袖中,取出那支海棠花贊,插入慕蝶的发丝,淡淡笑道:“蝶儿,你嫁给他,我很高兴。”这些话,原本是讲与自己的,而今却要转予别人:“此后,你是他的妻,他会好好照顾你,会让你幸福。”
  他会好好照顾你,不能再是我。
  他会让你幸福的,不能再是我。
  慕蝶静静望着他,又望向门口发迷糊的连生,淡淡道:“谢谢。”
  他道,再见。
  她道,再见。
  自那后,韩钰真正的一病不起,缠绵床榻,眼看时光点滴流逝,每天夹紧尾巴,将一日当成千百万儿日的过着。韩甄不忍看着兄长的生命,于伤心中流过,便明察暗访许多颇有名声的郎中,皆同他表达一个信息,便是将后事准备准备。直待察访至十九位,他已然觉得无力。
  韩甄曾动过捉慕蝶的念头,但一来她颇有些身手,即便右手不大活络,终究还有左手。鲛人的脑瓜聪慧,左手使剑于慕蝶来说,大约如同上桌的一盘小菜。
  二来,韩甄到底有几分良心。韩家欠慕蝶忒多,他的命亦是妨害了他的小侄女与慕蝶的心血换来的。他若没良心到加害救命恩人,身上负着的命债且休说,倘或教韩钰晓得了,怕即使他的病好了,也无颜生活于世。
  于是,韩甄将此事作罢,只日日陪着兄长,将流年默数,直至韩钰大限抢至。
  那天星辉光耀,银河璀璨,月满如盘。桃花满枝,霎一摇曳,芳香馥郁。韩钰循着微微桃花香,恍惚一睁见,竟是慕蝶的面容。他觉得老天待他十分厚道,在生命的最后,让他梦到心里的人。
  梦里是姣姣明月,月色下,摞了满地的桃花。他同慕蝶在院里乘凉。夜空闪亮的曜星,如同慕蝶灵动的双眸,他痴迷地看着,戚然咳了两咳,白若霜雪的薄唇掀动:“我真想看看明日的太阳。”
  梦中的她在月色下,静静地展露一个微笑,恰若那抹朝阳。
  他看着身边的朝阳,沉沉睡去后,耳际是慕蝶朦胧而深情的咏吟:“沧月孤寒盼日怜,不知伊始梦相牵。前尘似水浮枯叶,往事如烟忘誓言。碧海滔滔鲛泣泪,桑田脉脉日生烟。痴心一片求蝶恋,生死离别尽是缘。前世妾已负君意,今生定不忘情殇。阿钰,我愿流尽一生血泪,与你骨肉相依。”
  作者有话要说:  





☆、有情还似无情(四)

  玉袖从掌故中抽身,莫能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一份恨,令慕蝶毫无留恋地离去;又是怎样的一份爱,令她心甘情愿地回来。
  她默默地念着韵调,怎么念怎么不对。拿手肘顶了顶凤晞,全然将方才他惹自己的话忘掉:“后一句与那首诗无关罢,不押韵的呀。”
  凤晞淡淡应了一声“嗯”,又道:“情之所至,有时不必拘束这么多,无需介怀。”
  她皱着眉问:“那最后那句是甚么意思?”见他摇头,便将希望寄托在绿灵身上,他却一同摇头,表示大约是慕蝶前世的记忆尚存,想起来了。
  东海鲛人大抵上和神仙相差无几,倘若三魂七魄尚存,便去往生海走轮回。记忆暂且封锁一段时间,往后随着时机渐契,方忆起前尘。
  凤晞轻轻一咳,提醒道:“大约要收尾了。”
  她朝外头觑了觑,天已大亮,黑夜无处可躲,便被阳光融化。她赶紧回到剧中,凡事得有头便得有尾。
  经年岁月恒古绵绵不可赘述。
  韩钰百无聊赖地歪在院子里头,晒得愈来愈霉。
  自打做了则美梦后,身子慢慢好起来。韩府上下乐呵一片,他却哀愁满面。他每日形同傀儡地睁眼,却不见温柔清雅的容颜,依稀能感受到身旁的温度,并有芙蓉花枕陷下去的程度。顺滑的发丝依旧轻拂着脸庞,有些许瘙痒,伸手去抓,却着了个空。眼中山水涂抹,顷刻湿了一片。
  府邸里但凡有点眼力,且有点脑力,更有点逻辑能力的都晓得,韩钰相思成疾。
  初初几日,他整日将自己拘于寝房,足不出户。韩甄上吊了一回,将他吊了出来,去一去病菌霉菌各类的菌。没承想这些菌去了,替换来的却是另一种不得了的菌,相思菌。
  韩甄总不能将一百零八般找死的法子统统搬出来,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了,总以为事态有转好的那日,谁知怎么盼都盼不出个头。
  韩钰唤掌勺的师父将慕蝶喜爱的菜色一如既往地布,青粥寡菜,杏糕花酿,白玉豆腐,翡翠虾饺一个不能少。韩甄咬牙忍过了头几日,却忍不下将它们吃上十天半月,他寻思着,要找个人做番劝慰,是以他找了如今孤身一人的连生。
  连生来的时候,抱着一张松骨琴。
  暖洋洋的日头下,韩钰倚在慕蝶曾经的海棠榻上,浅浅伏息。身旁的海棠案上,是一杯杏花酿酒,暖暖回着杏香。他欺自己以为有了这些,便仿若她从未离去过。
  连生是个粗鄙之人,不懂得多数文雅儒士谈心前,必先小酌一杯,从诗律起兴,以景作比,再赋情怀的路子。他抚了抚琴,将它搁在案上,娓娓道出:“那夜,慕蝶未与我成亲。她突然起了烧,我手忙脚乱地要去请郎中,她却说,她要回家。”
  韩钰睁了眼,默默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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