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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一手炮制陇西匪祸,致使边疆喋血,民怨鼎沸”凉然一叹,良久才道,“这帝冕龙袍当真值得你落一个‘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下场吗?”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倪珂展颜笑起,连连咳了几声,忽而横眉立目视于我,冷冷一声,“那是你,不是我。”
“外叛通敌,内乱朝纲。”我敛起眼色,亦是肃然道,“这为万世所骂的泼天污名,你担不起。”
“于我而言,从来就没有什么是‘担不起’的。”他执起一只白玉茶盏于手中轻旋,竟肤白胜玉,五指骨节森见,全无一丝余肉,“莫说陇西百姓恨我暴虐嗜杀,纵是他们一心向我,不过区区五万人马又安能与我父亲麾下的数十万铁甲相抗?罗汜无辜殒命宫中,正如地陷天塌,陇右之地必是举境皆恸。所谓哀师必胜,这便与弈棋之中的‘弃子求生’一说,一脉道理。”复又掩口轻咳了几声,“昔日我与剑神相约,他出山助我,我便以王府之众为他寻人寻剑。不仅从他口中获悉樊凉有一道‘鬼岭’天堑;更知他当日见得季米肩负当吟,武功路数俱是樊凉剑客糜伽所授,有所疑心他便是季家遗子。我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断定季米与樊凉干系不浅。本就欲借来年水患,天灾战祸一并起事。为了拖延大军攻取漠北,挂帅之人自当是与樊凉颇有渊源的你最为妥置。故而我处处示弱、让先于太子,只作下‘校场选帅’唯一要求这些你又何尝不是了然得很,可偏生还是掠落场中,一举夺下兵权”他对我嫣然露出一笑道,“溺于情者亦短于智,这是小王自小的教诲——可惜殿下,却是不懂的。”
“倪珂啊倪珂,你可当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纵是雅量,也再抗受不住。没人能理解我此刻浑如坍塌的沮丧与绝望。
恼。恼得极了。
可我不是恼他,我恼自己。
“王爷十余载精心谋划,置所有人于棋枰之上,到底还想要得什么?”黯然一笑,忽将他从座上拽起,顶于壁角,“是要简某夺下帝位,再行禅让;还是你我这便宽衣解带、进房取乐,好好享一番鸾凤之情、叠股之欢?!”
一旁的胡安怒目圆瞪,大喝出声:“简森,你竟敢胡言!”怒极之余,他拳脚并用,向我扑来。
一掌拍出,罡气迸发,断其三根胸骨。舒庄主耗尽毕生功力送我的大礼,便当用于此时了。掉转眼眸,俯下目光觑着倒地不起之人,冷声叱道,“我乃当朝灵王,与你家主子说话之时,何容一个下人放肆!”复又定定看向倪珂,不作依饶地逼迫说道,“简某倒更愿选择后者,就是不知王爷这般恹恹作态是真疾还是假病,你我交欢之后,会否生死须臾?”
他被我牢牢顶于墙上,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不断沁出薄汗,几欲晕厥在我怀中。碧眸微仰视我半晌,忽而嘴角一勾生生笑将起来,一时舒展瑰丽之色掩去所有病容。他说,“你要,我便给。”
一霎松手。
“你”油然生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良久摇头。“此一路破晓即行更深才住,渴不知饮饥不知餐,竟还一心想着快马加鞭回得京城,好恪守与王爷定下的两年一约”走向门口,转身而去之际,微微侧过眼眸,“简某这便再于王府小住数日,以还得王爷昔日堂上相救之恩、十余载岁寒授衣之情然则两年之约不日即将期满,”顿了顿,我字字分明地说,“从此往后,你我情怨两消,再无瓜葛。”
倪珂倚墙轻喘,淡淡听我所言,神色寡漠如常,也无多余表情。反是地上的胡安满口鲜血,瞪大骇然双眼看我,仿似再不识得我为何人。
士别三日,自当另眼看觑。
正如当年我于少林临风独坐,扪心自问。便是我自己也日渐识不得了——前尘往事尽褪为一幅年代久远的工笔,画中那个时常面海而坐聆听风吟的孤独少年,到底是谁。
3
玉王的兵败似乎是天理昭彰。
须知当日樊凉孤军作战,汉军尚难破敌;而今漠北诸国倾尽全力殊死一搏,必将更为不易。然则倪尚卿并非命丧羌人手下,而是他引败军入樊凉境内之时为埋伏已久的陇兵所截杀。陇军之中大多是受过罗汜恩惠的乞者流民,伺机欲向玉王寻仇者不在少数。曾经叱咤沙场令人闻之色变的倪尚卿,终在迟暮之年,落得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倪珂于佛堂正襟打坐,十数神机三营的赫赫名将身着缟素长久跪于其后,哀泣说着:士不可一日无主,属下恳请小王爷重掌三营兵权。
香火朦胧残照,白烟飘然相蔽,不知那诚虔佛前的人是否如偿所愿地面露一笑。
主帅身故,前线军士人心大溃,败报频频传入京师。而不再由陇西郡守罗汜牵制的狄未德全似归山之虎,登高一呼,各地的流民乞者一概相随。借羌人铁骑与汉人军队纠缠之际,一路劈荆斩棘,直奔京师而来。病笃人聩的费帝在一众六神无主的朝臣撺掇之下,将驻守京师的大军尽数遣往镇压。
最后居于玉王府的这些时日,倪珂似是刻意与我相避,水榭廊桥之间,我二人再未见到。
独是那一夜。
更深人寂之时,一个人轻推开房门来到我的床榻之旁。虽步履极轻,几无声响,但是我一刹便知晓了他是谁。
我倒头假寐,恨不能作出如雷鼾声,好把他撵赶出去。
那人静静于我塌旁坐了半晌,然后他的手指缓缓触过我的眼眶,我的鼻梁,我的颌骨,我的嘴唇。接着他的面颊,他的嘴唇也循着那道路迹与我相偎相触。仿是早已候了多年,只为这般不舍不分地彼此靠近。
最后两片薄唇轻轻含上了我的嘴唇,唇寒舌暖,几番要撬开我的齿扉。
那一夜像是假的。
因为我始终强着牙根紧阖双唇,拒绝他的亲近。
“你恨我怨我,那是该的。便是因了我,你才与他这般无疾而终”一声幽幽轻叹,俄顷默然,又听他说,“我想过千万种你我来生再见的可能”
那个声音带着咳也含着泪,时哽时续,时悲时戚。
“或如女萝寄松,或如浮萍伴水或如葵藿倾阳,或如鸾胶续弦或如青黛眉畔,或如朱砂掌间不盼荣华显赫,万人中央只盼年年常见,岁岁不离”
一句句,砧捣出我心头鲜血;一声声,碾磨得我皮肉分离。唯有紧紧阖齿牢牢攒拳,怕不能以牙咬断舌头,以甲嵌入掌心,好令自己狠下心来不要回应于他。
然,到底难掩两行出眶之泪,滴滴落湿枕衾。
“可无论哪一种无论哪一种都仍教我辘辘饥肠,难以餍足思来量去,还是觉着倒不若倒不若来生就莫要见了”
“倘使偶或相见,纵是今生障业化我为来世的草木藤簟、蟾虫鼠蚁,你也须得退避三舍,便算你还我的”几滴温暖的液体打在我的脸上,一柄冰冷匕首随之滑入我的腹部。“你若听得见”
你若听得见,切切不可相忘。
第 65 章(终章)
六十五
1
便是倪珂刺我一剑的那夜,缜密筹划连宿的神机三营倾囊而出,趁京师守卫空虚杀进了帝宫。
小公主赤脚披发,跪地长叩,磕得额前血肉模糊。她两眼含泪地捧起身前之人的手,放于唇边不断亲吻乞求,“珂儿表哥,便念在妹妹唤了你这些年‘珂儿表哥’的情分之上,恕我们母子一条生路罢!”与当年玉王妃叩首甘棠殿极为相似的情景,似是将倪珂带回了他一生最不愿回首的悲惨记忆里。他眼眶泛红,俯下身,轻轻将萼伦公主抱于怀中。
谁又曾恕过我?
身为禁军侍卫的克郦安及时获悉了这个惊天巨变,打裹完一个塞满金银珠玉的包囊之后便夺路而逃,未将与己有染已有孕在身的小公主一并带出,自此不知所终。也当如此。费铎不至于这般不善识人,许其官爵待其不薄,看来只因一贯宠溺的妹妹钟情于他。老迈的费帝与褓中的太子皆命丧刀戈之下,面貌焦黧,口鼻难辨。但是于一众推挤长阶的焦枯尸首中,并未寻得我的母后沁姬——她这般绝色粉黛,想来总有法子于逆境之中脱身而去。
可那些鎏金重彩、气势恢宏的楼宇阁殿无处遁藏,甘棠殿、关雎宫俱被付之于一场熊熊大火。
整整一夜一昼,不灭不熄。
然而小王爷这场草率而仓卒的兵变抑或连豪赌都算不上。
“这个奸贼,当真是想当皇帝想疯了么?便是市井之徒也知这必输之举大不可为!”京城近郊的驻将闻悉宫廷生变,顷刻调兵遣将出师勤王。几乎与每个弑君篡位后迫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