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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瑾便已隐约猜到,赵小七在这个时候飞递急报,想来必是京师中的内外诸党政争,在经过数年静水深流的角力较量,业已到了一个转折关节,对立各方的矛盾很可能已然激发到难以调和妥协的地步,也许暗地里的腥风血雨早就在不断上演,也许在不久之后,就会直接摆在台面上互逞刀兵以决胜了——这其中南渡白衣军不断攻城陷地,甚至攻拔福州、广州等省城,也是让内廷外朝诸党政争更加激化的火捻子,而摆明车马与内廷后党走得很近的雷瑾,他在江南肆意制造的一连串血腥事件则是使京师政争激化的另外一支火捻子。
“难道,就只余霸王硬上弓一途了吗?谁都想霸王硬上弓,却不知事到结局,到底是手硬欺了弓呢,还是弓强欺了手?”
雷瑾挑开一支支信管,将一张张小纸卷排序,逐一拆看,上面是只有雪隼堂总管及内记室寥寥数人知道的一套秘密‘阴文’,雷瑾将那些外人难以辨识的阴文逐一连贯成文——急报中禀报的事情,果然不出雷瑾先前之猜测,京师正在酝酿着惊天大变,内廷外朝的矛盾激化尖锐,已经濒临暴发,赵小七虽然掌握着相当的谍报实力,但还是感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和压力,因此在急报中向雷瑾再三请求,要尽快向京师增派秘谍人手、增加银钱转拨,以应付将要到来的政局大变。
一场政变即将酝酿成熟,已是箭在弦上,何去何从?
第三章 京师的那潭浑水
紫禁皇城。
巍峨耸立的宫殿群落,即使是在临近新春元旦之时,到处张灯结彩之际,仍然有若干地方隐藏在幽深阴暗的阴影之下。
神官监掌印太监高福临高坐在花梨肩舆上,被小宦官们抬着步过宫墙,一身的飞鱼袍服,绯红耀眼,显示其在内廷宦官中的‘崇高地位’。
高福临虽然在内廷是属于被排斥于权力核心阶层之外的大太监,但以其在内廷的地位,为有别于低品宦官的青色袍服,依皇朝制度礼仪还是须和外朝的高品文官一样,服用绯色袍服的,这就叫天家气派,虽是皇帝家奴,亦有体面存焉。 高福临甚至有先皇和皇帝特赐的蟒袍和飞鱼服——这倒不是高福临本人在皇帝面前如何受宠,宫中大太监其实都可以得到皇室特赐的蟒袍和飞鱼服、斗牛服等,这是皇家的荣宠和体面;且内廷太监又大都可以在皇城大路骑马,宫内则可乘肩舆,若是外朝臣工,这几乎就是为人臣者所能得到的最高品级待遇,但在内廷太监而言,这却还较为寻常,太监们的威风和权势,是外朝的六部尚书们所不能及的。
高福临原也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权势亦自不小,即便后来遭到排挤,被委调至神官监做掌印太监,一般的宦官当着面,也不敢有丝毫的放肆,仍得恭恭敬敬。
但是眼前的情形,沿途地宦官、宫人。 却都是远远望见便忙不迭地闪开,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驻足遥觑或者过来见礼——在宫中现下这个诡谲阴森的情势下,气氛紧张,委实是没有几个宦官有胆自找麻烦,惹出瓜田李下的嫌疑。 对宦官们而言,在这个时候如果站错了队伍,那可就是万劫不复的祸事。 小命难保啊,宫廷里的权力争斗向来是阴森狠毒远甚于天底下其他任何一处的。
高福临嘴角挂起一丝轻蔑地冷笑。 脚下一跺,小宦官们抬着的肩舆,便径自拐进了一处幽深阴冷地门洞,在门洞的那边仍然是幽邃如同深渊地宫殿高墙。
高福临十岁之前,就象其他天赋聪明的小宦官一样,被一起送入了宫廷“内书堂”读书。 这是帝国皇室专门设立用来让宦官读书明理的学堂,在内书堂授业的都是帝国翰林院的饱学翰林。 小宦官在这里读书进学,攻读经史,吟哦词赋,乃至琴棋书画诸子百家皆得有所涉猎,在‘内书堂’读书的小宦官,研读经史,揣摩典籍,与书香世家翰墨门第的官宦豪门子弟相比。 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其中特别优秀地宦官,肄业有成,只要不是站错了队伍,多数都能一路升迁,做到司礼监秉笔太监,其文才甚至可以对翰林大学士、内阁大学士的文章辞藻加以润色修饰。 秉笔太监在御前执掌朝廷内外章奏文书、照阁票批。 地位之枢要,决非等闲侥幸可至。 高福临就是这样一个宦官,文才武力都不弱于同侪,因此颇有些岸崖自高的习气,不将一般人放在眼里,对于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徒自然深为鄙视,嗤之以鼻了。
皇城一如往昔,高高的宫墙殿脊遮住了远远近近的灯光,层层叠叠的宫殿犹如高山耸峙,深宫庭院都笼罩在深深的幽暗之中。
高福临的肩舆抬进了一处偏院。 这里是中低品阶宦官聚集寝居地地方。 大青砖墙缝里甚至有枯黄的衰草摇曳。
远处的雄伟的宫殿默然矗立,皇城如同深山幽谷一般沉寂。
高福临挥退了一众随从宦官。 独自一人掀帘子进了堂屋,迈着方步慢条斯理地踱进内间,歪在南墙烧得热热的炕床上,不再言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已经无声打开,随着挑开的帘子,一股寒气卷着一个黑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内间炕床之前。
高福临从容而起,哑着嗓子问道:“成了?”
“成了!”
黑影地回答,语气至为平淡,犹如死水微澜,却让高福临悬着的心,至少放了一半下来——
不管在暗中是如何的费尽心机,一切的一切,都得要先见着‘那个人’,才能心中有底。 只有想办法见到了‘那个人’,高福临他们一党所暗中图谋的事情,才能名正而言顺,才能事成而有功,否则一旦事败,他们将是天下人眼中欺君罔上的逆谋乱党,而不会有任何人同情他们的所作所为。
那个人就是深居简出的当今皇帝,甘露天子皇甫崇德,现下紫禁皇城名义上的主子,宫中太监宦官们的‘皇爷’。
皇宫西苑丹房,因皇帝驻跸于斯,一向就重重守卫,防备森严。 自从册封皇贵妃展氏为皇后之事屡遭外朝臣工阻挠,当今皇帝‘郁怒’‘忿闷’,‘不得排遣’,只得‘醉心’于‘炼丹修道’‘但求长生久视’,深居简出,日甚一日,这西苑丹房就更是被扈从侍卫守得水泄不通,闲人勿近,不啻于龙潭虎穴了。
高福临终究是内廷宫中二十四衙门品阶极高地太监,虽遭排挤,其耳目倒还远比外朝臣工灵通,早就看出‘皇帝’行事地‘不妥’,心中虽然存疑,却是不曾声张,并未莽撞的揭破其中隐秘,只是一味隐忍不言,摆出‘安分随时’地样儿,苦等着机会的来临——高福临深知,要想在这皇城宫苑中自保全身,就得苦忍狠熬,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这帝国京师,这皇城禁苑,乃是天底下最冷酷最无情最阴狠最恐怖的地界,因为这里汇聚着天下最显赫的权势、最血腥地财富、最贪婪的欲望、最毒的人心、最厚的脸皮,亚圣孟子所谓‘率兽食人’一语。 也不过才刚触及帝国京师重重黑幕下的皮毛而已。 京师皇城这潭浑水,深不见底,阴寒沁髓,一个不小心,便是身死族灭粉身碎骨的下场,而且就是这等骨头渣也不剩一点的结果,倒还是所有悲惨下场中最好地一种结果了。
潜近西苑。 明闯丹房的事情,以高福临如今在宫中受排挤地现状。 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无论他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将碰壁,而且还会惹来嫌疑,甚至招致杀身之祸。
但是富贵险中求,生死在一搏,要想以‘拥立’而论功。 邀功请赏,隐忍到如今的高福临就不得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怎都要想办法潜入西苑丹房,觐见‘皇上’,披心沥血,一陈肝胆,否则什么晋官加爵。 什么荣华恩宠都甭想了。
想想本朝百十年前‘南宫复辟’之事,那些在‘夺门之变’中以拥立之功晋官加爵的‘夺门功臣’,不管他们日后是什么结果,当时功赏之厚,可谓空前绝后,荣华富贵。 光耀一时,在高福临一干人心目中,若能如‘夺门功臣’一般的荣华富贵,却也是不枉活此一生了也。
高福临这厢也是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定要将那龙潭虎穴闯上一闯,倾尽毕生本事也要混入西苑觐见皇帝,不生则死,不计后果!
梦中天地,苍白浑沌。
从浑沌苍白中重返人间世地皇甫崇德,在暗夜黎明前的一刹那。 倏然觉醒!
这是什么地方?
‘梦醒时分’的帝国皇帝。 浑浑噩噩,仍然迷糊。
香馥赤裸的女人。 压住他半边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