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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界明城鼓足了勇气问,“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左歌才跟我在一起。”他的声音低低的,可是说的字字惊心。
“你想问的是这个吗?”四月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起来,“还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嘴唇里都吐出一个“是”字来,可是后面更多的话却被“是”字打了回去。如果不是四月,界明城对自己说,自己还会这样尖锐么?没有如果,四月就是四月。他昂起头来。
四月走近他身边,把一件羊皮大衣轻轻披在他身上。界明城的身子颤动了一下,终于没有退缩。然而他分明地感到四月的手也颤动了一下。她细心地给界明城掖好脖颈,头也不回地走回窑洞去了。
界明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自己在茫然间又在沙滩上写了多少遍四月的名字。睡着之前,他还在想,还没有把那些名字都抹去吧?
白马温热的舌头把界明城从梦中舔醒。按说夜北春不上头,界明城却觉得头疼欲裂。他勉力睁开眼睛,抱着白马的脖子坐起身来。太阳已经升地很高,明晃晃的很是刺眼。他的头脑有些模糊,看着太阳总觉得有些东西在心里头绕,好一阵子才想起婆婆的话来。太阳果然是一样的么?他冷笑了一声,昨天的太阳就没有今天这般鲜明吧?站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这一夜噩梦连连,尽是四月的身影飘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拿定了主意。
回眼望了望窑洞,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原来是不见了倏马,方才定下的心忽然慌乱起来。他飞跑回窑洞口,努力调匀了呼吸,镇定地走进洞去。四月果然不在,大家都盯着他看。各种念头春草一般在心中滋生了起来。看着界明城的脸色由强作镇定变成惶惶,仲秋忍不住笑了。
“四月一早走的。”仲秋知道界明城问不出口的问题,“还有,她说了,那咒语是偷听来的,所以不会再给我们用,让你不要挂心。”
“挂心?!”界明城忽然没有来由地生气起来,“我挂心这个做什么?我才不要管这个!四月去哪里了?”仲秋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四月一向都是这样来去如风的。”
界明城几乎听见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地崩裂。四月的倏马先跑出去半天,他怎么可能追得上?“被她抢了先。”他喃喃地说,心里忽然痛得厉害。
“界明城。”这是羽宁第一次和他说话,她的声音出人意料的低沉,却一下插到他的心里去,“你爱着四月哪!”她俏皮地冲他挤挤眼睛。界明城想起了那只在他心中摸来摸去的小手。原来想好跟四月郑重交待的那些言语登时化作飞灰,那都是些多么可笑的理由呀!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他自己最糊涂呢?
他冲出了窑洞。主颜海还是碧蓝的,草场还是青翠的,可是他的目光失却了方向。他一手扣住白马的鞍头,一脚踩上马镫,惊惶地转动着目光。莽莽夜北,应该往哪里去追?
晋北一向有雪国之称,却在这个早春时节飘起雨丝,把秋叶城中卵石的街道洗得亮晶晶的。秋叶是东陆最具有羽人风味的一座大城,羽人精致的小木楼点缀在人类用擘梁山岩搭建的屋子中间。一条条卵石的街道和淌着山溪的沟渠把城市分割成无数的碎片。大雨的季节,秋叶人拦起沟渠的出口,整个山城就被溪水淹没,冲刷得干干净净。然而现在还没有到时候,散碎的春雨只是让街道变得滑了些,让溪水流得欢畅了些。
界明城牵着白马走在街道上。雨雾中的街道上行人零落,人们大概都围在家中的火炉在取暖,在享用他们热腾腾的晚餐。这时的春雨,怕是比飘雪还要冷些。
界明城抖了一下大 ,抬眼向前张望。他的斗篷留在了朱颜海畔,这一路陪着他的是那天夜里四月给他披上的狐皮大 。虽然是极好的银狐皮,大 毕竟不能遮雨。吸饱了雨水的大 沉甸甸的压人。界明城觉得很累,白马也该累了。
从朱颜海到八松,从八松到秋叶,这些天他和白马一直没有停下过,也没有见到一丝四月的踪迹。离开朱颜海的时候,他心中满当当的都是后悔和惶惑,却在这一个月的旅程中慢慢沉淀了下来,变成了心底的一线思念。这一线思念是深埋的,却是清晰坚韧的。界明城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走多久,可是这思念鼓动他前行,比寻找龙渊阁的念头更坚决。
他的视线在街道拐角的一家客栈招牌上停住了。工工整整地“山城客栈”四个字在雨中透出来的是一份温暖安逸。他把白马拴在雨篷下面,小心地用已经湿透的衣襟替它擦着身子。白马忽然兴奋了起来,仰着头响鼻连连。界明城奇怪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见什么异处。
“好好待着。”界明城抱着白马的大脑袋,给它搔着耳根,“马上就来喂你啊!”白马水晶球一样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一阵子,悻悻地闭了起来。
听见外面的响动,小二撩起了门帘:“呦,客官,赶紧里面请,外面雨大呀!可别淋坏喽!”
界明城解下大 ,跟着小二跨进大厅,才把大 在栏杆上一搭,呼吸突然停止了。柜台里面那个粉衣银发的女子笑颜涟涟!“刚才就该想到了!”界明城喃喃地说。白马那表情正是见到倏马的时候特有的。四月正在和一个客人说着什么,感到了这边的目光,把头转了过来。她也呆住了,忘记了和客人说着什么。她打量着界明城,目光里又是怜惜又是辛酸,界明城仆仆风尘的样子和他激动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明城。”界明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吃惊地转过头去,一个须发洁白的老人坐在两个青衣人中间,诧异地望着他。
“老师!”界明城又惊又喜,抱歉地看了眼四月,步子迈向了老人的方向。
老人的目光刀一般的锋利:“你准备好了?”
界明城明白老师的意思。再见到老师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具有了继承天驱传承的资格。现在呢?他几乎都把龙渊阁给忘记了。界明城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追到这里来?”老人追问,他的面色严峻起来,“几时能学会为自己作主?”
界明城一凛,想要辩解,然而明白这毫无意义。他绝望地看着四月,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地倒着退出了大厅。
连大 都没有拿出来,雨丝无孔不入地贴上了他的肌肤。“好冷!”他打了喷嚏,脑子里渐渐清明了起来。只要在这里等着,总能见到四月,老师出现的话,他只要回避就好。追了那么久的四月,他不可能这样放弃。他打定了主意,心里也热了起来,身子挺得笔直。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还没有放下的门帘里飘出四月的怒喝,“那么冷的天,那么大的雨,这客栈又不是你家开的,你凭什么叫人出去?”
是四月在质问老师,界明城想,四月还是在乎他的。她当然可以看出那一桌都是天驱武士,可是他几乎在界明城刚出客栈就冲到他们面前。他想起了四月绞碎小非的那一击,那让她“溢出”的秘术,四月也是这般的毫不犹豫。雨似乎下的更大了,界明城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她能想象四月冲过去的模样。这样的笑容于界明城已经久违了。才笑了一笑,他眼眶忽然一酸,热乎乎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几乎要掉出来。门帘落了下来,界明城听不见里面的争吵,可是他面上还是带着傻笑。有四月这一句话,他知足了。
门帘又被掀开,四月抱着一件斗篷跑了出来。她站在界明城面前,踮起脚尖把斗篷的帽子戴在他头上。新斗篷,和裹在羽宁身上的那件一模一样,界明城能看见细密的针脚。
“那人真不讲理!”四月带着哭音说,“凭什么呀!也只有你才这么老实。”
“那时我老师。”界明城小声辩解。
“老师算什么?老师就能那么糟贱人了?” 四月把斗篷细细披在他身上,一如朱颜海边给他披上大
界明城按捺不住激动,一把抓住四月的肩膀,细细打量着她。四月也看着她。
“你瘦了。”说话的是四月。
“想你了。”界明城用力把四月搂进怀里,他不知道这句话原来那么容易就可以说出来。
四月静静趴在他胸口,过了一会,轻轻挣脱了他,眼睛里雾蒙蒙的尽是无奈:“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左歌。可那个时候,你拿不定主意。现在你终于喜欢我了,就像我那时候一样,可是我不知道。”她的目光变得又深又远,“你知道吗?我们住过的那颗年木是雌的。年木分雌雄,种在一起才会开花结果。可是种在一起的时候呀,不是雄的超过雌的,就是雌的超过雄的,总没有一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