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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自己再受多几日惩罚,王兄觉得够了,就会召见自己。
这一夜还是一样,吃过晚饭,妙光就到书房里看书。
那本《鸣论卷》她早已又看完一遍,但却没有收起来,就搁在案上,喝了一杯热茶,拿起来随手一翻,看见上面写着:每个人都是上天耗费心血而成就的生命,人是生而平等的,并无贵贱之分。
妙光不禁摇头,喃喃道,「鸣王呀,这种奇怪的话只有你才说得出来。若人生而平等,那王族和平民岂不就是平等的?男人和女人,也是平等的?那岂不是女儿家对自己的婚事,就可以像男人一样,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
自失地一笑,又黯然敛去。
蓦地感到一阵凉风送爽,抬头一看,隔着窗花,远远挂着一轮弯月。她把书放下,出了书房。
王令是不许出殿,到庭院里是没有人敢拦她的。
妙光要身后那四个侍女不要跟着扫兴,独自到了庭院里,在白灵树下的石凳上坐了。这株白灵的花正由盛而凋零,夜风吹拂,白色花瓣窸窸窣窣地飘到身上头上,乍一看,仿佛下着小雪,但又多了一股雪花没有的幽香。
妙光在如今甯静妙曼之夜,嗅着那花香,阴郁的心情稍为开解,不由展开笑颜。
忽然之间,耳里听见了不寻常的动静。
妙光一怔,仔细听了一会,才听清楚那是有人在隐隐啜泣,似乎从回廊那头传过来。
她循着声音找去,无声绕过回廊,往前试探着走了几步,才看见花丛后面有个人影,挨着一块山石蜷缩坐着,瞧动作像在拭泪。
妙光问,「你在哭什么?」
那人没想到忽然跑出一个人,像受惊小鼠般僵了,好一会才认出是公主,也不敢跑,从花丛后面过来。
到了月光下,妙光才看清楚她穿着侍女的衣服。
侍女跪下小声请罪,「奴婢该死,惊扰了公主殿下。求殿下恕罪。」
「你把头抬起来。」
侍女抬起头,露出十三四岁的青稚脸孔。妙光打量一眼,没有印象,大概是新派过来的粗役侍女。
妙光也懒得问她姓名,只是有点好奇,「你在哭什么?」
小侍女不敢不答,低声道,「回公主,奴婢在哭奴婢的姐姐,厨房送饭过来的熟人告诉我,她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又滴了下来。
「你姐姐也是宫里头的侍女?处死了?」
「是。」
妙光了然。
离国宫规森严,犯错的侍女侍从被处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妙光点点头,想了一下,又叮嘱道,「你年纪小,还不懂事,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庭院不是你哭泣的地方。就算你思念你的姐姐,哭也应该到下人居住的地方哭,今晚本公主被你吓了一跳。你不要害怕,本公主并不是问你的罪,只是看你可怜,教导一下你。像你这样深夜在宫殿旁幽怨哀哭,若是被管事的人发现,恐怕你的下场会和你犯了错的姐姐一样了。」
小侍女惊得瞪大眼睛,连连点头,又怯生生道,「公主殿下,我姐姐并没有犯错。」
妙光毫不意外地淡淡一笑,「被处死的是你姐姐,在你心里,她当然不该死。」
「殿下,真的不是我姐姐犯错,所有的人都被处死了。」
妙光一愣,「所有的人?你说的是哪里所有的人?」
「大王寝宫我姐姐是大王寝宫的侍女。」小侍女提起此事,神色充满惊恐,压着声音说,「公主殿下,宗庶长把他们全部处死了,所有的侍女,还有所有的侍从。厨房的人说,血染满了寝宫前面的一大片地。那天晚上杀人,他们哭着叫着,奴婢的姐姐就在里面」
妙光听见「大王寝宫」,心里陡然一寒。
回想起前些天晚上听见的惨呼,难道就是这些人被杀前发出的?
宫中侍婢也分三五九等,能够到离王寝宫伺候的侍女侍从,当然是较为得用、小心谨慎的聪明人,也多少会得到离王的信任。
到底出了多大的事,要狠戾到把这么一批人全体处决?
妙光越往深处想,越是心惊,月光下一张娇容,照得惨白惨白,怔怔站了一会,见那小侍女还跪在面前,无力地挥手,低声说,「你去吧,不管见到谁,都不要乱说话,那会没命的。」声音竟有点嘶哑。
小侍女如逢大赦,在地上磕了个头,爬起来就赶紧走了。
剩下妙光站着,春末夜里的轻风吹在身上,居然冷得打个哆嗦。
她按捺着满腹猜测恐惧,扶着墙走回去,侍女们看她脸色不佳,忙问,「殿下怎么了?若是吹了风不舒服,奴婢立即叫外头侍卫传御医来。宗庶长那边是不是也要告知一声,请他来看看?」
妙光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其中最害怕的一个正如心上悬石,恨不得抓余浪来问个清楚,正想点头说叫宗庶长来,话到嘴边,又猛然刹住。
出了半天神,强笑道,「谁不舒服了?不过是刚刚仰头看月亮,又去看白灵花瓣飘落,脖子抬了半天,怪酸的。你们中间,不是说有一个精通按摩推拿之术吗?」
一个二十来岁,看模样比较老成的侍女躬身答道,「奴婢会一点。」
「那好,就你了,帮本公主按按吧。」
妙光被侍女们伺候着躺到软塌上,遣退了其他人,留下那个会按摩的侍女。
她一边享受着脖子被按压的放松,一边沉吟,然后问,「前阵子,有一天三更半夜,外头吵吵嚷嚷的,你听见了吗?」
那侍女按着的手劲稍松了松,很快又继续力道恰好地按下来,恭敬答道,「回公主,奴婢听见了。」
「那是怎么回事呀?」
「嗯,好像是宗庶长处罚了几个偷懒的人吧?」
「偷懒的人?是在哪里当值的?」
「是守宫门的侍卫。」
妙光似发出了一声冷笑。
侍女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由问,「公主刚才在说什么?奴婢没听清楚。」
「哦,本公主是说,」妙光眯起眼睛,盯着灯上跳跃的火光,幽幽道,「堂兄真是离国的砥柱,怪辛苦的。」
深夜,月挂天幕,白灵花落。
离国宫墙内,有层层门禁,持刀铁卫金刚怒目,森冷把守,也有弱女子抽泣幽幽;鬼影飘忽,人心思变。
离国宫墙外,有陋巷密议,热血男儿壮志豪情,不懈计划,也有好下属踌躇为难。
「我说罗总管,至少可以推迟个三五天吧?」
「冉青说得对,罗总管,不是我们胆敢不听命令,但这次我们潜入离国都城,是为了给少主报仇」
「也是要给洛云报仇。」
「对,还有洛云!」
「杀不了离王已经够窝囊了,要是连余浪那混蛋都杀不了,我们有什么脸回去见少主?」
「胡说,撤离的命令就是少主下达的。既然如此,有什么不能回去见少主?难道违抗命令,以后回去见少主就很有脸吗?看看,飞鸽传来的绢帛上,还是少主的亲笔。」
「罗总管,请你想一想余浪对我们萧家做了什么?我们费了多少功夫,才查到余浪那豺狼出入王宫的路线,还有他的卫队情况,小四那小子好不容易才易容混进去当了一名马夫。只要等到适当的机会,我们就能杀了他给少主洛云报仇。」
「那要等多久?」
「等多久都值得,这家伙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宫。城里搜索得那么严,离国人一定以为为了逃避搜查我们都逃走了,安静了这么久,他们警惕会逐渐松懈。只要余浪出宫,我们就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咦?崔洋,在地底下不见天日地躲了这么一阵,你说话倒更有趣了。」
「哦,天大的惊喜这种话,经常听少主说,所以就学会了。」
罗登老脸一沉,「萧家人办事时,是你们这样说说笑笑的吗?」
几个年轻人顿时老实了点,但还是不忘据理力争,坚持要杀了余浪再撤。
「杀余浪是必须的。首先,害了少主,害了洛云,这笔帐不能不算。其次,这人狡猾而阴狠,这次不杀他,难保他以后不会再次加害少主,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罗总管,要我们撤退,是少主的命令。」
「当然是少主的命令。」
「可是,」冉青斟酌着问,「老主人又会怎么想呢?按老主人的脾气,我们萧家的面子天下最大,如果有人敢害萧家少主,而我们却眼睁睁看着有大好机会,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撤退。罗总管你日后见到老主人,怎么向老主人解释?」
被这么一问,开始坚决要执行少主命令的罗登,也不由皱起了那张古板的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