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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往外走,正遇虞妻早起,听兰珍房内丫头去说,江老太大和新太太昨晚一夜未睡,江小姐未在房内,不知何往,新大太似有发愁神气。虞妻原知小妹昨日之行,尚不算是有头绪,一听小妹夜出未归,疑心寻贼出事,不禁大惊,恐舜民知道忧急,把丫头数说了几句,嘱咐不许再对人说。那丫头名唤春云,原是虞妻贴身爱婢,十分聪明向上。兰珍爱她伶俐,自己家务事又欠明晓,特意要去使用,以备遇事咨询,免有不周之处。春云竟从上次随往杭州的女仆口中,打探出新太太是女中英侠,本领高强,羡慕已极,几次背人苦求兰珍教她武艺。兰珍恐招声气,不认自己会武。春云偏是立志坚诚,终不死心,及至江氏母女到来,知道小妹本领更胜兰珍,益发心动,要想求着大太,把自己拨去服侍江母,以便伺机求学,又恐两位主母见怪不允,没奈何只得对江氏母女特献殷勤,尽力服侍,以博欢心,为异日开口地步。所以昨晚兰珍只管假托夜谈,命仆婢们先睡,她仍悄悄守在房外,以备夜间用茶用点,有什差遣,好显她勤谨,小妹外出未归以及江母兰珍相对愁急,全被暗中偷看了去。小孩子性情,惟恐小妹走失,少了师父,一天明忙去上房报信,不料却吃了一鼻子灰。
虞妻持家有道,起身最早,刚梳洗完毕,正等舜民往书房写完两张例字回来,好去兰珍房内看望江氏母女,同进早点,闻报立即赶来,见小妹正由房内走出,这才一块石头落地。方欲询问昨晚是否外出,小妹已先开口,笑喊:“大嫂请房里坐,妹子到花园取东西,有一点要紧事,办完马上就回来。如今昨晚的事已然转忧为喜,我还有事奉托,请问兰姊好了。”说罢,不等答言,匆匆走去。虞妻觉小妹虽比兰珍美秀得多,因她平日老是父仇母病时刻在念,忧多乐少,性情又近刚烈,言笑不苟,不似兰珍笑口常开,妩媚柔婉,总嫌她过于冷艳,不是福相,这时见她星波明净,玉颊春生,满面喜容自然流露,宛如初日芙蕖含露临波,容光照人,竟是相识以来初次得见,背影又是那么婀娜轻健,游龙惊鸿之喻差堪比拟,不禁看得呆了。心想这个好妹妹生得真美,便画儿上也挑不出这样人来,将来不知谁人有此大福娶了去呢?兰珍听小妹在唤大嫂,忙赶出来,见虞妻正望着小妹后影出神,笑喊:“姊姊怎不进来,站在门外作什?小妹才回,江伯母和妹子三人都未睡呢。”
虞妻一听,春云所说果然是真,又渐引起惊疑,回顾身侧无人,悄问:“昨晚事情怎样?”兰珍笑道:“小妹梦想不到,会无心中遇见她多年未见有本领的好兄弟,高兴得了不得。昨晚经过,照她口气神情来看,大约很好。此刻小妹给她兄弟往后园门外去送衣服,要由前门来见老爷,叫我告诉姊姊,请老爷到前面相候,等下人回报,把她兄弟领来拜见江伯母,别的细情还没顾得说,忙着就往外跑。姊姊来得正好,请到房里稍坐,便向老爷去说一声吧。”虞妻笑道:“你倒会偷懒,支使姊姊!我因听说小妹一夜未回,急得心里乱跳,又不便喊人扶我同来,独个儿跑到这里,苍苔露滑,差点没跌一跤!老爷现在书房写字,静等江伯母、小妹梳洗好了,派人请他来此问候,同用点心,你不会去喊他么?你走路,听说比马还快,偏支使我这无用的人!我自陪江伯母闲话,你自家到书房去对他说吧!”
兰珍笑道:“好姊姊,娘姨丫头因小妹要出去,我己隔夜招呼:昨晚谈天,今日起晏早,不喊不许进来。妹子熬了一整夜,直到这时头不梳脸不洗,像什样子,怎好出去见人?这里到书房要由便道穿出去,一点不远,这事不能叫丫头去说,还是好姊姊辛苦一趟吧。”虞妻笑道:“你倒会说,自己丈夫,不洗脸碍什?你头又没乱,有什样子不好见他?书房只有一个十二岁的书童伺候,老爷爱清净,别的下人不喊又不进去,怕的什么?我走不动,你快去吧!我这里唤人,与你们打面汤水,同时传话等开点心。等你说完回来,梳洗完,正好老爷陪了客人进来多好!”兰珍笑道:“我不晓得书房里只一个小书童,别的男下人不会进去。既是这样,我就去吧。”说罢,含笑自去。
虞妻随进房内见了江母,寒暄之后,便唤下人进房服侍。春云脚大,早由别路绕回,在后房听信,闻呼即至,并把别的婢媪唤来,虞妻一一安排。一会小妹赶回,说江明随身带有衣服,去时已然换好,现在正往前门求见去了。说时,兰珍也自赶回。小妹这才说起昨晚姊弟相逢经过,兰珍惊讶道:“这话果然有边。彼时我年尚幼小,不知详情,只知他是父亲过去的兄弟,从血胞里抱来,便交给寄居我家的天姑娘喂养。那天姑娘原有丈夫,头两年还住我家后园以内,自从带了我兄弟,便改住楼上,终年不下楼门一步,食用东西,是都用绳篮缒上,带没两年,不知怎的忽然痛哭了几天,便上吊死了。天姑娘有一次病得要死,由姓马的将他治好,都是有的。我还奇怪,怎有姓‘天’的人?原来她的名字有个‘添’字。我父亲为人严厉,房子又多,我由一个乳娘、一个小丫头带着,轻易不许到后园去。下人们都怕我父亲,谁也不敢多口,不久便遭家难,虽然不甚清楚,就我所知,却与陶世老前辈之言诸多相合,此事料无差错了。更可喜是,那块宝石,当义父临危之时,再三叮咛:‘此乃天材地宝,旷世奇珍,如能将它铸成宝剑,小妹要报父仇,易如反掌。我又遭此飞灾,命在旦夕,不能为它物色异人开铸。我死之后,可随时提醒小妹,务要随时小心,隐秘行藏,否则不但仇人知道必来加害,便被各派中能手知道,也不肯放过,定出全力,巧取强夺。’我们为此,常时想起愁烦,既恐日久泄露,宝落人手,又无处寻找良工,即便找到,外人也放心不下,难得遇见陶老前辈这样朋友至交,又有这大本领,从此免却许多担心,不消两三年工夫,便有神物利器为小妹报仇之需。我虽有弟,变成无弟,妹子却是无弟变成有弟。我两姊妹情逾骨肉,他弟即我弟,我弟即他弟,分什么彼此?岂不是梦想不到的喜事么?”正谈说间,春云来报,说:“老爷同江少爷来了。”兰珍笑道:“我只顾说话,脸还未洗呢。我到后房梳洗完毕再来。”小妹一把拉住道:“兰姊,怎么出阁不几天,就有许多做作?明弟待不一会还要走,这又不是外人,在这里梳洗不是一样?”
说时,舜民已领江明走进。众人见江明生得那般丑怪瘦小,都觉可笑。小妹忙拉他到江母面前,说道:“这就是阿娘。”话未说完,江明早扑地拜倒。江母行家,看出他人虽瘦小,筋骨坚实,行动矫健,知是从小受了高明传授,功力不在小妹以下,想起去世丈夫,不禁悲伤交集,一面伸手相扶,口喊“乖儿”,两眼眶早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小妹知老母想起前事伤心,也自悲苦,忍泪劝慰道:“有这好一个兄弟,以后光大门庭,继承先人之志,还难过作什么?”
江母当着一屋的人不便深说,勉强把泪止住,先命小妹代为引见诸人,然后拉着江明的手温言问道:“你陶老恩师、司空世叔,俱是你父亲生死患难之交。只为你父晚年被梵僧的妖言所愚,误习邪道,他二人苦劝多日,后以绝交相挟,你父口应心违,不肯听信,才致分离。自他二人去后,你父越发闹得不像,终于身败名裂,死在仇人之手。
以后多年,不通音信。我因你父在日,交遍天下,当世贤豪英侠,十九都有交情,死时身边还随有些日夕相聚的朋友,都怕仇敌厉害,仅仅内中有一个姓秦的,嘴上能说,才保得全尸回转,余人竟是坐观成败,无一出手。死后多年,平日那多好友,除何异世叔外,竟没听说有一人为他报仇的。我还当他二人看出你父倒行逆施,事体将败,借着强劝绝交,以便全身远害呢。今早你姊姊回来说起,才知他二人都是各具深心,不肯骤然下手,原有许多难处。我儿能得这等高人为师,真乃莫大福气。你父武功,幼得异人传授,独创一家,彼时你姊尚幼,生平不肯收徒,只我得了他一点真传。我因当年骤遭大变,母女二人颠沛流离,悲愤冤苦,曾于一夜之间将头发急成半白,因此得了心痛之疾。
又在棺中诈死闷卧,受了湿气,百病丛生,时发时愈。幸蒙你虞家兄嫂仗义周济,买来贵药,得以全活,如今又令寄居此间,视若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