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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新歌剧,就像是冲泡进了热水;公布名单,就是平放水杯。开始时大家都以为陈美娟会闹,可事实是,一段时间以后,陈美娟安心地在演那个三号。有些事情真是说不清,没有人明白这其中的奥秘。这让乔院长和几个副院长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怕没钱,但比没钱更让他们害怕的还是院里的人事矛盾。搞艺术的人闹起矛盾来,会不按游戏规则来。而上面行政部门的领导,最怕的就是这些艺术人员不守规则。
赵英杰知道,后来所以会这样平静,还是和心态有关系。赵雪的出事,让大家的心都冷了。名利一下子变得不那样重要了,仿佛都看穿了。
还是好好地珍惜生命最要紧。
说到底,名利都是身外的东西,赵英杰想。
《虹》在按部就班地排练着,不紧不慢。
反正要到明年才献演,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以,领导就要求反复打磨,修改。部、局都有批示,“一定要当成精品工程来做”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不惜血本,请了北京、上海等地的专家来指导。专家们也是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剧作家、导演,急得嘴上都起了血泡。
一方面是紧张的工作,一方面却又是平静的生活。而平静的生活里,有时候偏偏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有一天,赵英杰正在排练厅的后台休息,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我,我是林青青。”
赵英杰一下子有些想不起来。
“赵老师,我是桥南区政府的小林啊。我们是见过面的。”
赵英杰想了起来。
“我在计生办。我们区计生办最近(手机阅读zZzcn。com)要搞一台宣传计划生育的文艺节目,我想请您帮忙,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好的。”
赵英杰说,“我正在排练,等哪天有空,我约你吧。”
“好的,谢谢谢谢。”
她在电话那头感激得不行。
赵英杰想不到她会找他。
但既然有事相求,他就不能拒绝。
他是一个性格随和的人。
秋天午后的阳光安静地照在赵英杰的脸上,特别的明亮。
茶社里静静的。
也许由于是一周的开始,大家都很忙,除了服务员,一楼大厅里几乎看不到别的客人。这是一个台湾人开的遍及大陆所有主要城市的连锁店,情调很好,在这个城市里很有名气。大厅是呈T字型,赵英杰坐在横头的拐角处。这位置相对于整个大厅来说,比较隐蔽,而且更加安静。并且,它是临街的,靠着落地玻璃窗。整个大街,都在自己的视线内。
大街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忙。街道两边是高大而茂盛的法国梧桐。热烈的阳光照在树叶上,当树叶在风中摇摆时,就反射着一点点微弱的亮光。在茂盛的法桐后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店面广告牌和各色招贴。这是一个商品社会,一个广告时代。商业意识渗透进了人们的每一个根毛孔,深深根植于大脑。好在汹涌的商品经济大潮中,人们还可以讲究一点情调,如果你不被生活压迫得太紧的话。就在他的面前,摆着一杯白开水,里面飘着一片椭圆形的柠檬。因为这片柠檬,这杯水就变得生动起来。在阳光下,柠檬切片显得格外地金黄,而水在杯里晶莹剔透。他轻轻地呷着,感觉余香满口。
赵英杰在巨大的落地玻璃里,看到自己并不清楚的映出的身影。一身深色的藏青西服,雪白的衬衣,锃亮的意大利名牌皮鞋。他总是干净的。他是个很讲究形象的男人,非常细致。他没有打领带。本来他已经打上了,但最后一刻又抽下了。他怕她感觉太隆重。在他眼里已经是很随意了,走到大街上,仍然显得他太衣冠楚楚了。他是一个在舞台上和生活里区别得不太明显的人。舞台上要形象,在生活里,他也依然要形象。
林青青像一个女学生,端坐在他的对面。
让赵英杰感到讶异的是,这天的林青青,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和那个晚上他对她的印象,不怎么吻合。如果说那个晚上他所见到的她是平庸的,那么这个下午他则感到她是清新的,秀丽的。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特别感觉。
“你好像和那个晚上我见到的不一样。”
他说。
她笑起来,“怎么可能?”
“真的。”
他说。
他是真心的。
她穿的是一身浅白色的连衣裙,裙下是一双非常匀称光洁的小腿,有些炫目。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凉鞋。那种凉鞋非常简单,在整个脚面上只有两根细细的黑带子,非常简洁。这非常符合赵英杰的审美。他最讨厌女人们穿一些奇形怪状的鞋子,比如说,有很厚的高跟的,有方形的,有尖头如小船的,甚至还有两头跷起的。俗气不堪,一点品位也没有。漆晓军的有些鞋子就让他有点受不了。他的审美,还是趋于传统的那一种,不喜欢过于新潮与古怪。他看到她的脚在黑色凉鞋的对比下,非常地白皙。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脚,生得白皙剔透,甚至可以说是晶莹的,白如凝脂,甚至能看到皮肤表层下细细的青色血管。在脚面到脚踝处的那一段过渡中,曲线流畅。整个脚面,不瘦不腴,比例匀称,你看到的是肌体,但却又分明能体会到一种骨感,真是精致而完美。可以说,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恰到好处。它像是一个雕刻家精心做出来的模型,可以陈列在商场的橱窗里。十个趾头,涂了蔻丹,红得艳眼,显得非常生动。
赵英杰认为他从来也没有看过如此漂亮的脚。
这是他的福气。
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是看不到城市女性裸足的。就是你在夏天里能看到,大部分的裸足也是普通的,甚至有人的脚趾是畸形的。过去赵英杰并没有认为女性的裸足有多美,可是这次他见识了。
见识了美。
另一种美,特别的美。
她说单位里让她写一份策划文案,让她很为难。她过去在大学里学的是中文,但她却并没有实际宣传经验,尤其是关于文艺演出的方案。“狗咬刺猬,没法下嘴。”
她笑着说。看上去,她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她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非常清洁。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感动。他发现从心里喜欢上了她。事实上,赵英杰也不懂宣传,但他以为这容易解决,是小事一桩。
“回头我帮你找一份类似的。很多单位搞过这样的方案。”
赵英杰说。
林青青就露出孩子一样的欣喜。
“哎呀,那就太好了。救了我一命!”
她说,心底里如释重负。
茶上来了,是台湾的冻顶乌龙。茶水在壶里闪耀着透亮的棕黄色。斟满茶杯,立即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香味。
那天,他们俩随便聊,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赵英杰没有想到和她聊天,会是那样的愉悦。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年轻女性聊得这样久。在聊天中,他们有了很好的了解,而关系,也一点点地拉近。到了分手的时候,他们已经感到熟悉得不行,也亲切得不行。
林青青对赵英杰的职业,怀着一股强烈的好奇。她很羡慕这样的职业,自由自在,风光体面,又充满了浪漫。事实上,这更多的是她的想像。她哪里知道那里面的冰冷、残酷和丑陋呢?赵英杰那天是个很好的听众。他津津有味地听她说她在机关里的一些事。机关是复杂的。好在她没有野心。女人在机关里相对要比男人容易些。看得出来,她是个性格比较安静的人,但仍然强烈地感受到了压抑,有着许多的苦恼和无奈。
两人从社会上的事说到了各自的单位,又从各自的单位,说到了自己的家庭,说到了婚姻。但对婚姻这个话题,两人刚一触碰,就又转移开去了。谁也不想深入地谈。对婚姻和家庭,每个人都会有心得。甚至,有人对此还感触很深。但它太敏感了,太私密了。
有一段时间两人都沉默着。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赵英杰看着对面的林青青,忽然感觉她很像他过去的那个女友,唐嫩嫩。她的额头,她的嘴唇,都很有几分相似。不知不觉间,他主动说起了过去的那场爱恋。他记得也是在秋天,下午,他去找她,想和她谈最后一次。唐嫩嫩家住在工人新村。工人新村紧挨着北京东路,被一圈围墙隔着。她家就在围墙边的那幢楼,三楼。他打电话请她下来,可是她不理他。他痛苦地就在围墙外的楼下徘徊。他记得当时的北京东路很窄,路边上长满了梧桐。梧桐树叶都已经黄了,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