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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姬伏在栏边,无声凝望缓缓江波。太过幸福,竟被冲昏了头脑忘却俗尘。日夜相伴的枕边人,有着超脱的飘渺,不曾问过出处,心下里也该知,哪里会是那寻常百姓家的子弟?知了却当不知,只一心里想要与那人厮守在这随波逐流的花船上。殊不知,船终究会有靠岸一日。
人,自有分别之时。
“归藏,我的长随。”
枕在佳人腿侧惬意浅眠的川巳,不曾睁眼正视过江上立着的奴才,却肆意拈了佳人发丝绕指把玩。带着三两清香的发丝,总教人生了欲罢不能的心。
“归藏?归藏易?”下意识转了颈子望向立在江心的男人,雉姬笑得轻。“总不会还有个兄弟唤作连山吧?”
不着痕迹掀了眼帘的川巳,作势打个呵欠后甚是惬意地动动颈子继续躺定。
“不用管他。”
“爷。”
不受待见的男人,自动出了声。
“主母有令,限今日内回返上京城。”
难堪的沉默。良久,川巳笑出声来。
“我的奴才,何时成了老太婆的衷心狗了?”
男人的脸上打翻了五色盘。
“昨儿你唱的那曲儿,我爱极了。待会温上一壶好酒,你再唱与我听,可好?”
自动忽略男人的存在,川巳满眼里只剩雉姬倒垂的眉眼。把玩着青丝还觉不够,索性高抬了手抚上人儿脸颊,唇角噙笑。
“别教个奴才毁了好光景。”
“随他回去罢。”
收了心到腿上枕着的男人身上,微垂了螭首瞧下来时,精致容颜隐在倾泻发丝后,模糊难辨。
“不差这一日。”
对视良久,确信人儿不是说笑了,川巳沉默,沉默过后,便是轻叹一声里直起了身。
“好。”
居然就径直翻身下了船。雉姬一声惊呼实诚卡在嗓间,慌乱里扑身到栏外寻觅那人身影,却惊觉人竟是同样稳当立在江上。男人能站住了,脚下却还需依附一苇,川巳却连那苇叶都无需,踩着江水如同陆地,气定神闲到教人生了恐。
“至多三日,等我回来。”
“好。”雉姬重点头。
然后,那人便走了。雉姬举目凝望,看那人一步一步踏江而去,挺直的脊背,飘逸的发,走出睥睨天下的气势。
看得久了,眼里居然就生了湿意。垂首拭去眼底湿,再抬首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雉姬陡然间里竟就生了从此要失却那人的恐。
“我等你回来。”
却不知,这一等,三日变成十日,十日变成月余。
月余成载。
------题外话------
归藏易与连山易,再加个周易,便成“三易”
☆、不速之客
川巳走了几日,雉姬便盼了几日。
初始时,还能藉由那十日的厮守记忆来挨过漫漫长夜,日子久了,那点回忆便没法再支撑下去。心不得餍足,人便恍恍。无数个深夜陡然惊醒了,就没法再入睡,只能听着潮涌直至东方发白。
夜里得不到安眠,白日里人恍惚,却还一味强装了欢笑对上一众姐妹与妈妈。闲暇时也会抚琴消遣,却总断续着不成章。更多时候,人只是安静凭栏斜倚了,看一江春水东流去。
于是,川巳走了几日,雉姬便浑噩了几日。
甚至,某个夜里惊醒时,心下里忍不住就叹,怎么就能狠了心教那人走了呢?纵是教他走,也该使着性子定下归期才是。偏生就咬牙撑出欢笑来送那人离开,半点异议都不曾生。悔,悔,悔。
浑浑噩噩里,不觉便是月余。
川巳走后一月有余,天已经带了三分热味。又是夜半梦回时,空惹了一身冷汗,气喘吁吁地坐起身来时,借着窗外月光便瞧见了那个背对着自个端坐桌前的身影。气定神闲地坐着,隐约还有酒香飘散。
雉姬心下一阵狂喜。
“川巳?”
“哦。醒了?倒是警醒呢,不过方进来,酒封刚开你就醒了,是要与我喝上一杯?”
清清亮亮的女嗓,哪里可能是川巳?待到那人施施然转了身,藉由那一室月华,容颜清晰展露出来。清秀的容颜,宛若盛开于午夜的幽昙,清冽,高贵,孤芳自赏。
雉姬只觉心狠狠揪了起来。
她的讶,不在那人夜半擅闯画舫,不在教人惊叹的容颜。在的,是那人转身时一并扑来的似曾相识。不,不仅仅是似曾相识。那份子熟稔,竟是到了总觉那人施施然进房是理所应当,对面举杯是理所应当,甚至连居高临下了都是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到教雉姬总觉若是那人不曾出现,这一世便成残缺一般。
“你”
“虽说风月场里的女子不配知我名号,但你,是个例外。雉姬,记住我的名字。”
拥有花一般容颜的女子,字字珠玑。
“言府,花未。”
同样如花般的名号,听在雉姬耳中却只觉刺耳。不,不是,不是那个名。心下里有声嘶喊,总觉有另一个名儿在脑中回荡,却总抓不住,唤不出。徒劳无功。
“花未”
下意识里呢喃着,再一刻里又如醍醐灌顶。言府,上京城里第一府,官家第一府,当朝宰相府。
来的,是宰相千金。
想通了,雉姬又笑。不着痕迹收了初始时的慌乱坐直了身,再对上那人的眉眼时,笑里便多镇定。
“小姐夜半闯进我这花船,为的是哪般?”
花未却不答话,只自顾举了杯深深嗅一番后仰头倾尽。杯空,凤眸微眯,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就浮出了水面。
“十八年的女儿红,好酒。”
说话里又四下里环视片刻,那点笑愈发深了起来。
“盘竹香,鸠琴,一江春水,再加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花魁,难怪他会乐不思蜀。”
莫名一句话,却教雉姬心头一颤。
“现今倒是能明了,何以他会一连十日不下船。若换做我,只怕究其一生也不肯离了这温柔乡。”
不轻不重一番话,倒是教雉姬明了,这凭空出现的主,为的,是川巳。
“当日,据闻你用一文钱便将他买了下来,真是教你捡了天大的便宜呢。”自说自话的花未,笑意不减,酒也不见停。“打个商量如何?我给你十文,将他让与我,如何?”
“一文买下的,是我,不是他。”雉姬换个姿势继续倚了床榻。“他已经走了,你若要寻,该去别处。”
“你这红楼上,人头有二十七颗,是也不是?”花未含笑举杯。
雉姬娥眉轻挑,不言不语。
“男人嘛,寻花问柳是天性,抹杀不得。往日里他也曾流连花巷,不过是为消遣。我可以容忍他留宿三两日,但十日,就是我的底限。今儿来,是为给你提个醒。若再见他,我便取了你这花船上二十七颗脑袋泡酒。”
明明是说着阴寒话,那笑居然就能温润不减分毫。雉姬也在笑,只是隐在被衾的手不觉紧攥起来。
“这番话,你该说与他听。红楼终年不靠岸,要见,也是他登船,我又怎的会上岸?”
“酒没了呢。”
又是自说自话。带着满脸遗憾起了身,花未侧脸对上雉姬,藏了多时的冷笑终于破土而出。
“雉姬啊雉姬,川巳要娶进门的人,是我。若再见他一面,我会教你整条船从此消失于世上。连山,回去。”
话音方落,便有道黑影稳稳现在窗边。利索着翻身出窗偎进那人怀中,花未回首,留下个璀璨的笑。
“记住,不是你该求的东西,这辈子,就要断了妄想。”
雉姬苍白了脸。
☆、一生相守
桃花谢了春红。
睡荷皱了碧水。
枫红乱了秋飒。
剪梅坠了寒霜。
再到春花烂漫时,雉姬总觉,心也老了。
当日一别,总不曾想,竟是别了春夏寒暑。初始权当那人要事缠身脱不开,日子久了,就觉那点借口总是牵强。后又想,大抵是染了疾患动不得身,转回身又暗自里唾弃怎的就不念好。千百种借口安慰自个儿,总不肯笃定是教那夜半闯来的花未言中,自个儿与那人是露水情缘,一点即透。
日也盼,夜也盼,衣带渐宽,三千青丝却随着思念疯狂滋长。亦是因着消瘦,容颜愈发清冽,艳丽里生了种惊心动魄的美。人虽还镇定,但瞧在旁人眼里,却也知那是三魂七魄丢了泰半。有姐妹前来劝慰时,雉姬总是浅淡笑,道句无碍打发了那人。
然后,继续日复一日的等待。
本以为熬不下去,后来,却也熬了过来。
又是一年春月里。
四月初七日。
想去岁,千金花魁以一文之价委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