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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出,教花凤凰的抽泣半途哽住。
“当真?”满腔子的难以置信。
“嗯。”
眉眼里有温柔的雉姬,徐徐转了颈子望向舫外漫天红帐,笑凝在唇。
“一眼瞧见了,就知道,是他了。疯便疯了罢,我甘愿。”
花凤凰便没了言语。
一如十七年前的心间一动救下婴儿,花凤凰坚信,那婴孩,是上苍的礼赐。因着坚信,所以付出全部。也因着坚信,所以,在女儿四岁时终于肯开口讲话却先冒出“这一世,我为还债而来”时,不显惊惶不显惑。坚信女儿命中注定不会是寻常女子,便在坚信中多宠溺与纵容。纵容女儿为寻飘渺前世而时时奔去上京城,纵容女儿抛头露面坐上清倌儿位夺了花魁名。
可那纵容,也仅止于此。一入风月场,万劫不复。
那无迹可寻的飘渺前世与罪孽,岂能用今生的一世幸福做代价?
“我不同意!”花凤凰颤了身。“雉姬,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也不能亲手推你入火坑!”
“娘。”
雉姬双膝一软,结实跪在地上。扬了头,绝色容颜上更多决绝。
“我不知前世欠了他何等债,也不想去探寻。女儿只知,瞧见他时,胸膛里这颗跳动多年的心就生了狂乱。只为他,女儿的心在说道着,要去追寻他,爱恋他,哪怕是用一世幸福而换,也无妨。娘,您就应了女儿这最后一次无理要求罢。娘,娘,娘!”
低头望向一脸决绝的女儿,花凤凰心碎神伤。
“我不拦你,雉姬,娘只能做到这一步。若天可怜见,就教你得偿所愿。”
若,天可怜见。
☆、一文订终身
四月初七。
牟枝河畔人涌攒动。不为其他,只因着今儿是花魁雉姬招贤之日,中京城内的轰动,大抵胜过天子登基时。天甫亮,早已有人围在牟枝河畔,只待花船靠了岸。
于是,就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花船红楼缓缓泊在了岸边。
人群里生了一阵骚乱。
花船上终日摇曳的红幔方停歇,便有个丫鬟模样装扮的女子掀了幔子探出身来,浅笑吟吟中四下里扫视一番,菱唇轻启,玉珠娇嗓出了声。
“吉时到。各位官人,有心角逐的,便近前一步且听我家小姐出题。对上者,既可上舫。”
人群里又是好生一番骚动。丫鬟也不急,依旧笑吟吟地瞧着,但等众人静下来了,这才转了脸朝舫内微颔首,彼时,便有另一道轻嗓柔柔传来。
“三月初三日。”
一语出,惊了天下人。且不说那柔柔软嗓教人酥了筋骨,单是那古怪话也教众人吃上一惊。道是词牌却不见如此调,若说猜谜又没个前因后果。于是乎,一时间,岸上鸦雀无声,徒留众人面面相觑。
见状,小丫鬟居然也不惊奇,只拿含笑的眸子四下里瞧,间或露出点俏皮笑。
众人愣了半盏茶的光景,有按捺不住的主就跳将出来,不解里更多不甘。
“这就是今儿的题?”
“这就是今儿的题。”小丫鬟笑语。
一下教欲欲跃试的众人如遭泼头冷水。
“三月三,那时节,惊鸿一瞥。推杯换盏里,动了心弦三两。百转千回处,恨日西斜。风梭梭,影娑娑,叹身不得前。问卿,几何?”
一道亮嗓便在这时插了进来。众人吃愣,愣过后下意识寻了那声音望去,便瞧见摇扇缓步而来的男子,身后长随亦步亦趋。
“三月三,那时节,误认天人。对酒当歌时,心下涟漪万千。梦里千百度,长夜依稀。夜凄凄,月期期,罗衾难耐寒。问卿,几何?”
两阕吟完,恰好穿过人涌立在当前。那般倜傥的男子,那般耀眼的光彩,登时就将众人踏在了脚下。小丫鬟似笑非笑地看来,半晌,这才稍欠了身冲着红幔里低声耳语。少顷,复又直了身望过来,笑意更深。
“这位公子,若上舫,您能出价多少?”
“一颗心。”男人收了扇,笑溢唇边。“与这天下。”
小丫鬟笑。
“无须。我家小姐道,只要公子能拿出一文钱,既可上舫。”
人群登时炸了锅。一文钱?能得见花魁真容,甚至得拥花魁共度良宵,竟只需一文?
教天下人情何以堪!
无视众人的惊诧愤愤,只待男人取出一文后,小丫鬟二度欠身,恭请男人上舫。
“各位,今儿承蒙赏光,红楼众姐妹感激不尽。日后,还望多多捧场。”
话音方落,那终年流连于牟枝河上的画舫红楼就此缓缓离了岸,载着天下人的期想与愤愤渐行渐远,只留一众天下人在岸边望舫兴叹。
画舫之上,别有洞天。
虽是画舫,内里却是装饰得别有风味。雕廊画柱,飞榭流台,若不是脚下隐约有波澜,任谁也不会想此刻是身在船中。只身一人登船的男子,上舫后便被请进了厢房端坐,一旁有佳人酒水美肴侍奉着,却始终不曾得见花魁现身。男人也不急,只自在品酒,间或抬了眼瞥向窗外沿河美景,好不惬意。
却没想,这一等,竟足足等了半日有余。直至夕阳西垂,美酒亦是饮尽多坛,花魁雉姬却依旧迟迟不肯现身。难得男人也是好脾气,自始至终不曾生了半点不耐,只是在余晖隐于江中时,最后一杯美酒见了底,这才低低叹了一声。
“没酒了呢。”
厢房内陡然暗了下来。待佳人掌了灯,男人便嗅到些微浮动暗香萦绕左右,心头一动,下意识转了颈子望向房内纱帘后,便隐约瞧见了人影稳稳端坐。
一旁侍奉多时的佳人便在这时悄悄退了下去。
“好久不见。”
陡然静下来的厢房内,只剩男人状似呢喃一般的轻嗓萦绕。纱帘后人儿动也不动,男人却并未因此失了兴致。再度举杯时才忆起美酒早已见空,倒也不介意举着空杯冲纱帘后作势。
“我很想念你。”
雉姬,淡衣。
纱帘上生了小小涟漪。
“川巳。”
一声呢喃,一点轻叹。
“进来。”
闻声而起的男人,脸上不见动容,身形不见摇晃,却在桌上酒杯倒翻在旁时泄露了心事三两。一步一步却又不停歇地走到纱帘前,站定,挑帘,凝视。
纱帘后,是名冠天下的花魁雉姬,是三月三上京城普华寺外的俊俏小哥,是摘星楼里千杯不醉的豪爽公子。
是半倚在软榻只着了纱衣酥胸若隐若现的美人儿,淡衣。
“我该唤你雉姬,还是,淡衣?”男人轻声问。
雉姬把玩着穿了红线的一文钱,烟视媚行。待她轻抬了螭首看来时,青瀑微动,尤物一般。
“今日之前,我是红楼里的雉姬,上京城中的淡衣。今日之后,我是艳流儿。”
只你一人的艳流儿。
“艳流儿,艳流儿。”念一声,便入了心。声声叠叠地念着,那名便在心中扎了根。
踏前一步近了身,长指探上人儿的颊,缓缓逡巡着,珍惜里有珍视。
“艳流儿,你可曾相信,我用一生一世在等今日的相遇?”
雉姬直直望进那人的眉眼中,如花笑靥中有泪痕。
“川巳,吻我。”
爱我。
☆、抵死痴缠
云雨初歇。
周身汗湿的两人,却仍紧紧相偎了,只恨不得嵌进彼此骨。长夜漫漫,毫无困意的两人,便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三两各自儿时趣事。明明只是第二度相见,却似那相伴一生的主,说不尽的情话道不尽的痴缠。说得累了,便是另一度的云雨。
整夜,不肯停歇的两人,像是要补尽前世今生虚度的光阴一般。而在情欲过后的某个失神片刻里,雉姬却突然生了神伤。
抵死痴缠。
突兀涌现出的辞藻,教燥热的身生了寒意。下意识里攀紧了那人的脖颈,深深望进那一双情欲里不失清明的眸底,雉姬笑到极致。
川巳啊川巳,你又怎知,我是为你而入了这俗世。
无语,凝噎。
这一番缠绵,竟是足足耗去了十日。花船荡在牟枝河上,世界便只剩你我。不问世事,日缠绵,夜缠绵,日夜缠缠绵绵,只恨不得从此日月停驻万世长存。却忘了,俗世,终归能缚人心。
第十一日上,当初紧随川巳左右的莽汉,脚踩一苇稳稳立在画舫外。暗涌攒动的河中,不过单薄一苇,那般壮实的汉子呢,居然就能稳稳站定了,教人惊诧之余更添惊惶。
“爷,十日了,您该回了。”汉子抱拳,毕恭毕敬。
雉姬伏在栏边,无声凝望缓缓江波。太过幸福,竟被冲昏了头脑忘却俗尘。日夜相伴的枕边人,有着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