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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声刚想细问根由,冯德随后跑了进来,见状跌脚道,“老鸹当头过,无灾必有祸!峻哥儿!你捡只老鸹回来做什么?!快扔了快扔了!”
少年恍若未闻,只眼怀希翼望着林希声,又将那鸟向前送了送。
“既然它这么痛苦,何不给它一个痛快。”林希声合上手中书本,往椅背一靠,微笑温言问道,“你怎知它不想死?”
少年眼中隐隐有了笑意,语带轻松反问:“你怎知它不想活?”
(火者,受阉的仆役,底层阉人,只有品级高的宦官才能叫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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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苦 生(五)
林希声目不转睛看他,片刻后将书丢在案上,抚掌大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根本没往心里去,少年丝毫不理会他话中何意,只顾捧着那乌鸦急急问道:“怎样?你究竟能不能治?”就连冯德在一旁极力劝说反对,他也只当作秋风。
林希声见他心思全在手里的乌鸦上,混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失笑,直起身伸手接过那鸟:“你去拿两根木条来,或者竹条、细树枝也行,别忘了伤药、剪刀和布片。”接着往他身上一指,皱眉笑道,“还有,要是不想吃你袁叔叔的爆栗,趁早换了衣服,再去冲个澡。”
少年瞥一眼喋喋不休的冯德,脚不挪窝,似乎有些不放心。林希声知他担心什么,呲地笑道:“你只管去,这鸟我不会扔,别人也不许扔,可满意?”等他打过包票,少年这才把那乌鸦递给他,眼带满意地走了。
林希声看少年走远,方将那乌鸦放在书案上,俯身靠近,嘴里轻轻说着安抚的话,小心把它翅膀提起,慢慢摸索,判断确定骨折之处。那鸟倒也通灵性,只眨着眼由他摆弄,毫不反抗。冯德见他居然开始医治那乌鸦,忍不住问道:“林公子,您,您真的要救这老鸹?”
林希声低头仔细查看那鸟身上还有什么伤,微笑道:“峻儿难得带东西回来,别扫他的兴。”
冯德愣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这,这峻哥儿,带只猫啊狗啊的回来多好,怎么偏偏带只老鸹”他边嘴里嘀咕边摇头,很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他这边刚刚离开,没过多久,少年一阵风一样地跑回来,手里拿了林希声交代的物事,进门将那堆东西往案上一放,站在桌前直勾勾盯着乌鸦看。林希声抬眼一瞧,不禁大笑,少年精赤着上身,居然只穿一条犊鼻裤,光着双脚,浑身湿淋淋,头发还在不停往下滴水,看样子,他适才洗澡,只是拿水从头到脚淋了一通就算完事。那乌鸦被笑声吓了一跳,在桌上跳动几下,少年怕它跑了,忙伸手轻轻按住,那鸟翅膀已断,挂在身侧耷拉着,自然无力摆脱,不得不老老实实蹲下来。
林希声望着少年细细打量,笑声渐收,心下黯然。自己这些天虽说和少年同住一间屋,却从未见过他脱去衣服是什么样子。这孩子穿着衣裳时,看起来有些瘦弱,现下才发现,他手臂胸腹倒甚是结实,身上没有一丝赘肉,只是表面遍布各种深浅疤痕,既有野兽利爪抓破的痕迹,也有刀剑利器割开的伤疤,也不知他在虿房究竟经历过多少场拼杀,才挣扎着活到今天。
少年浑然不觉林希声心中所想,见他不动,便腾出一只手,把木条伤药之类的物事往前推了推:“东西拿来了,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林希声往桌上一扫,温言笑道:“齐了,我一会儿替它接骨。只不过,这鸟就算翅膀的骨头能接上长好,恐怕也不能再飞了。”
少年眨了眨眼,正要开口询问,冯德媳妇急匆匆跑来,手里拉拉杂杂抱着衣服鞋袜布巾,嘴里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峻哥儿!你身上肥皂可冲洗干净了?跑这么快做什么!那老鸹断了翅膀还能飞走不成?衣服也不穿好,头发也不擦干,仔细着凉!”她边说边跨步进门,将手里衣服放在一旁官帽椅上,展开布巾把少年连头到脚裹起来用力擦拭,嘴里继续念叨:“冬天冻树木,春天冻人肉。这会儿端午都没到,天气还时冷时热,就算你洗冷水澡习惯了,那也是以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人有个好歹,受了风寒,可是后悔都来不及”她说着说着住了口,也不知想到什么,连手上动作也一并停下,站着怔怔发呆。
“我自己来”少年一直都由冯德媳妇摆布不说话,见她停手,这才闷声闷气开口,接过布巾胡乱擦了擦身上和头发,拿起椅子上的衣服鞋袜极快穿好,然后推着她出门。
“你推我做什么,嫌冯婶罗嗦了?”冯德媳妇醒过神来,停下脚步道,“峻哥儿,林公子,不如先吃饭吧,这都快午时了,你们不觉得饿?”
林希声笑道:“有劳冯婶,我这里接好骨就来,烦你再等等。”
冯德媳妇答应一声,转身去了。林希声示意少年捧好乌鸦,不让它乱动,先用剪刀剪去翅膀羽毛,对接好断骨,抹上伤药,拿起两根细木条将骨折处夹住,再仔细缠绕布条。他手上不停,嘴里问道:“冯婶很疼你啊,怎不和她多亲近些?”
少年沉默片刻,少顷低声回答:“她两年前,儿子得伤寒死了。”说到这里停顿一瞬,接着续道,“听说也是我这般年纪。”
林希声一愣,随即叹气:“她是真心疼你,不是因为你能代替她儿子的缘故。”
“我知道。”少年闷声回答,末了加上一句,“我很知足。”
林希声抬头瞥他一眼:“那又是为何?”
“这时候疏远些,等将来丢开手也容易。”
“丢开手?”那鸟其中一只翅膀已经扎好,林希声正准备包扎另外一只,听了少年这话,停下动作抬头望他,眼里有些疑惑不解。
“她和冯叔,还会有孩子的。”少年面容平静,答得淡然,“等生下孩子,便用不着我了。”林希声细辩这番说话,察觉他语调里全没有伤心失望或者嫉妒不平,显然这孩子并不是在抱怨,只是在讲述事实。
“你怕冯婶以后添了孩子,顾不过来,可若是因此冷落了你,她心里又会难受,所以现在宁可疏远,免得将来冯婶她自己过意不去?”林希声叹气苦笑,伸出手去轻拍他的头,心里很希望能够就此一巴掌拍醒他,“你这傻孩子”
刚说到这里,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叫骂:“捡老鸹的臭小子!快给我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别想打了人就跑!”霎时间院子外面鸡飞狗跳,沸沸扬扬,骂骂咧咧,吵吵嚷嚷,声音响亮稚嫩,应该是一群孩子。
林希声继续包扎乌鸦的另一只翅膀,闻言笑道:“苦主找上门了,怎么办?”
少年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回答:“凉拌。”
林希声随口建议:“不如试着和他们讲讲道理?”
少年皱眉:“那帮泼皮霸王,拳头便是最好的道理。”
“不过是一群孩子,你没试过怎就知道不行?”林希声又忍不住叹气,许多天相处下来,他发觉这孩子心里自有主张,而自己的许多道理,对少年似乎都讲不通,也说服不了。
久未见人出来,门外喝骂越发大声,有孩子开始抬脚踢门,甚至还有不少石子、泥块、树枝之类的东西,被那些小霸王扔进院子。冯德夫妇听到动静跑出来,站在天井处瞧了一会儿,一起转身冲回厨房又极快折返,一个手里拿着扫把,一个手里拿着擀面杖,看架势是要去开门赶人。林希声见状连忙喝止,他在屋内早已听出,随着这帮孩子前来的,还有几个会武功的成年男子,想必是拉来助阵的家丁护院,这可不是冯德夫妇能够轻易吓唬打发走的。他细细把那乌鸦翅膀扎好,方才起身拍了拍手道:“峻儿,走吧,我陪你去瞧瞧。”
少年斜睨他道:“不用了,我能打发。”
林希声皱眉笑道:“不要事事都用蛮力,用用脑子,想点其他方法。”
少年瞥他一眼,居然很难得地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说不出的古怪,林希声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是在嘲笑自己,不免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就要在他额头敲个爆栗。少年见他手动,脚步交错,早已闪开一旁,林希声居然敲了个空。他瞪着这孩子有些可恶的笑脸,一时兴起,“拂云手”施展开来,端底快捷如闪电,飘忽如流云,嗒的一声轻响,少年脑门被敲个正着。被敲者手按痛处无比郁闷,敲人者志得意满施施然前去开门,倒是冯德夫妇在后面看见有些目瞪口呆。这两人适才行为,根本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峻哥儿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