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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转向影子,“我受够了。”他命令说,“摆平他。”
影子站起来,仰头凝视着疯子斯维尼的脸。他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高。“你在打扰我们,”他说,“你喝醉了,我想你应该回家去。”
疯子斯维尼脸上慢慢浮出笑容。“看拳!”他突然一拳挥向影子。影子向后一仰。对方的拳落在他右眼下方,影子眼前顿时冒出无数金星,同时感到一阵剧痛。
就这样,斗殴开始了。
斯维尼出拳没有招式,没有任何章法,除了对战斗本身的狂热之外什么都没有,他那双来势凶猛的大拳头往往落空。
影子保持防守的态势,小心地避开疯子斯维尼的拳头。他发现人群聚拢过来,桌子也被搬开,好给他们腾出地方。影子还注意到星期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脸上挂着星期三特有的露齿微笑。很明显,这是一次测试。但到底是什么的测试?
在监狱里的时候,影子知道一共有两种殴斗模式:“别来招惹我”式的殴斗,其过程一般都很慢,目的在于尽量给人留下不好招惹的深刻印象;还有一种私底下的搏斗,这才是“真正”的斗殴:出拳快、用力猛、非常凶残,常常几秒钟内就结束战斗。
“嘿,斯维尼,”影子气喘吁吁地叫道,“我们为什么要打架?”
“为了战斗本身的乐趣。”斯维尼说,现在他不再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了,“为了战斗那该死的邪恶的快感。难道你没有感到血液中流动的快感吗?如同春天的树液一样迅速流动的活力?”他的嘴唇在流血,影子的指关节也一样。
“你到底是怎么变出金币的?”影子问。他身体向后一晃,本该击中脸部的拳头落空,打在他的肩膀上。
“刚才已经告诉你是怎么变的了。”斯维尼哼哼着说,“听不进真话的人——哦,好拳——是最瞎的瞎子。”
影子猛地挥出一拳,打得对手向后撞到桌子上,空酒瓶和烟灰缸滚落在地。影子完全可以就此结果对手。
影子瞄了一眼星期三,后者点头表示同意。影子低头看着疯子斯维尼。“就到这儿?”他问。疯子斯维尼犹豫片刻,然后点点头。影子放过他,后退了几步。疯子斯维尼喘息着,突然一撑,站了起来。
“还没打完呢,”他咆哮着,“除非我说结束才算完!”他咧嘴一笑,整个人猛扑上来,扑向影子。他的脚踩到一块冰,一脚滑开,咧开嘴巴的得意笑容一下子变成了张大嘴巴、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向后摔倒,“轰”的一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酒吧地板上。
影子膝盖顶住疯子斯维尼的胸口。“我再问你一次,我们之间的战斗是不是结束了?”
“我们可以结束了。”疯斯维尼从地板上抬起脑袋,“战斗的快感已经从我身上离开了,像大热天里小男孩在游泳池里撒的一泡尿。”他抹一把嘴巴上的血,闭上眼睛,轰隆隆地打起鼾来。
有人把影子从地板上拉起来。星期三把一瓶啤酒塞到他手里。
啤酒的味道比蜜酒好多了。
影子醒过来,在车子的后座上伸个懒腰。清晨的阳光很刺眼,他的头开始疼起来。他笨拙地坐起身,揉揉眼睛。
星期三在开车,嘴里哼着不知其名的曲子。杯架上有一杯纸杯装的咖啡。他们正沿着州际公路向前开,助手席空着。
“多么美好的早晨,你觉得怎么样?”星期三没有回头,径直问他。
“我的车呢?”影子问,“那辆车是我租来的。”
“疯子斯维尼帮你开回去还了。这是你们俩做的交易的一部分——打完架以后。”
昨晚谈话的记忆令人不快地涌进脑中。“你还有咖啡吗?”
星期三的手伸到助手席下,掏出一瓶没打开过的矿泉水。“给你,你都快脱水了。这个时候,水比咖啡更管用。我们在下一个加油站停车,给你弄点早餐吃。你还需要洗漱一下,你看起来好像被山羊抓过。”
“被猫抓过。”影子纠正他。
“山羊。”星期三坚持说,“长着长长牙齿,浑身直冒臭气的大块头山羊。”
影子打开矿泉水瓶盖,开始喝水。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在他口袋里叮当作响。他伸手一摸,掏出一枚半美元硬币大小的硬币。很重,金灿灿的。
在加油站,影子买了一个清洁包,里面有一把剃须刀、一袋剃须膏、一把梳子,还有附带牙膏的一次性牙刷。他走进男洗手间,在镜子里查看自己。
一只眼睛下面有瘀伤,他试探着用手指戳了一下,瘀伤隐隐作痛。下唇也充血肿胀了。
影子用洗手间里的洗手液洗脸,然后在下巴上涂满泡沫,开始刮脸。他还刷了牙,把头发打湿向后梳拢。清洁之后,他看上去仍然很糟糕。
不知劳拉见到他这副样子会怎么说。然后他才想起,劳拉再也不会说什么了。他发现镜中自己的脸颤抖起来,但只颤抖了一会儿工夫。
他走出来。
“我看上去糟透了。”影子抱怨说。
“当然。”星期三说。
星期三拿着一份快餐走到收银台那边,和汽油钱一起付款。他两次改变主意,拿不准到底是用信用卡还是用现金付帐,直到坐在收银机旁嚼口香糖的年轻女人开始发火。影子冷眼旁观,看着星期三慌乱起来,向她道歉。他突然显得很苍老。女人把他的现金还给他,把购买的商品价格打进信用卡,把收据给他,接着又接过他递过的现金,然后又把现金还他,收了另外一张信用卡。星期三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完全是个被现代社会的信用卡系统弄得孤苦无助的老人家。
他们走出温暖的加油站,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白雾。
再一次上路。褐色的牧场土地在车子两旁快速掠过。路旁的树木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两只黑色的鸟站在电话线上,盯着他们。
“喂,星期三。”
“什么事?”
“我都看见了,你没有付汽油钱。”
“哦?真的吗?”
“我看见了。她被你弄糊涂了,你认为她这会儿发现了吗?”
“她永远不会发现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二流骗子?”
星期三点点头。“没错,”他承认说,“我想我是个骗子,但不仅仅是个骗子。”
他一转方向盘,从右边车道超过一辆卡车。天空依旧阴沉着,灰蒙蒙一片。
“快下雪了。”影子说。
“是的。”
“斯维尼真的把那个金币戏法教给我了?”
“哦,当然教了。”
“可我不记得了。”
“会慢慢想起来的。昨晚发生了很多事。”
几片小雪花刮到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很快就融化了。
“你妻子的尸体在温德尔殡仪馆,那儿正在举行追悼仪式。”星期三说,“午饭后,他们会把她送到墓地下葬。”
“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厕所的时候,我打电话过去问的。你知道温德尔殡仪馆在哪儿吗?”
影子点头说知道。雪花在他们前面飘舞飞旋。
“我们从这里进去。”影子指路说。车子驶下州际公路,经过一串汽车旅馆,开进鹰角镇的北部。
三年过去了。这里多了许多指示灯和不熟悉的商店。开到筋肉健身房时,影子叫星期三减慢车速。“家人亡故,现已关闭。”门上挂着手写的牌子。
行驶在镇子主干道上,他们经过一家新的文身店和军队征兵中心,然后是汉堡王快餐店,奥尔森的药店——这一家是熟悉的老店铺,没有改变——最后来到迎面是黄色砖墙的温德尔殡仪馆。橱窗上的霓虹灯写着:安息室。橱窗里堆着没有雕刻的墓碑石。
星期三在停车场停下车子。
“想让我也进去吗?”他问。
“不必了。”
“很好。”他又是咧嘴一笑,但没什么笑意,“你进去告别,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在美国汽车旅馆给我们俩开好房间,你办完事就回来找我。”
影子钻出汽车,看着它驶走,这才走进去。灯光昏暗的走廊里弥漫着鲜花和家具油漆的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甲醛气味。走廊的尽头就是礼拜堂。
影子意识到他正紧紧攥住那枚金币,控制不住地在掌心中一次又一次转动金币。金币沉甸甸的质感让他觉得安心。
走廊尽头那道门上的字条写着他妻子的名字。他走进礼拜堂。礼拜堂内的人影子大都认识:劳拉的同事们,还有她的朋友们。
他们全都认识他,从他们脸上看得出来。但没有一个人冲他微笑,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