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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奎尔把胃部以下、骨盆以内的肠子打上结。肠子在她的腹内闪着光泽,感觉像蛇一样滑溜。他用手指抻着肠子,一英尺一英尺地丈量检查,然后对着麦克风说一声“正常”,接着就把所有肠子放进地上的一个桶里。他用真空泵抽干她胸腔内的血液,然后测量重量。接下来,他开始检测她的胸腔内部,并对着麦克风记录观察结果。“心包膜上有三处破损,充满凝固及流动的血液。”
杰奎尔抓住她的心脏,从顶端切割下来,在手心中翻转一圈,仔细审查。他踩下录音机开关,口述记录:“心肌上可见两处损伤,右心室上有一处一点五厘米的损伤,左心室上有一处一点八厘米的穿透性损伤。”
接着,杰奎尔切下两侧的肺,左肺被刀刺中,几乎有一半全部坏死。他称量了肺的重量,然后是心脏的重量,接着为器官上的伤口拍照。随后,他从每一侧肺叶上切下一小块组织,放进一个罐子里。
“里面装的是甲醛。”艾比斯先生在一旁解说。
杰奎尔继续对着麦克风讲话,描述他手上进行的尸检工作、他观测到的情况,与此同时,他逐一切下女孩的肝脏、胃、脾脏、胰腺、肾脏、子宫和卵巢。
他为每一个器官称重,并口述记录器官正常没有任何损伤。他还从每一个器官上切下一小片组织,放在装满甲醛的罐子里。
他分别从心脏、肝脏和一个肾上多切下一片组织,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边嚼,一边继续手里的活儿。
但不知为什么,影子觉得他这么做很好,做得很对:对死者充满尊敬,没有一丝一毫的猥亵。
“你想留在这儿,和我们一块儿干一段时间吗?”杰奎尔问他,同时继续咀嚼女孩的那片心脏。
“如果你们想要我的话。”影子说。
“我们当然想要你。”艾比斯先生说,“没有什么不能接受你的理由,留下你的理由却太多太多了。留在这里的期间,你受我们的保护。”
“希望你不介意和死人睡在同一屋檐下。”杰奎尔说。
影子突然想起碰触劳拉嘴唇的感觉,想起那抹苦涩与冰冷。“不介意,”他说,“只要他们是真真正正的死人就行。”
杰奎尔猛地转过身来,用棕黑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眼神好像一只沙漠里的狗,探询而冷淡。“在这里,他们是真正的死人。”他说。
“看起来是,”影子说,“不过在我看来,死人复活似乎是很容易的事。”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艾比斯说,“要知道,即使僵尸都是用活人制成的。一点儿魔粉、一点儿咒语,最后再推上一把,你就能制造出一个僵尸。他们其实是活人,只不过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但是,要真正复活一个死者,而且继续沿用他自己的躯壳,那可需要极大的法力。”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但在旧大陆,在过去,让死人复活要简单一些。”
“你可以将一个人的灵魂,‘卡’,禁锢在他体内,时间长达五千年。”杰奎尔说,“但一旦禁锢失效,灵魂就会失散。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恭恭敬敬地把刚才切割下来并移走的器官重新放回女孩的胸腔,肠子和胸骨也一一放回原处,并把切割开的皮肤边缘压在一起。接着,他取出粗大的针和线,灵巧敏捷地把尸体切口一针一线地缝合起来,感觉像在缝补棒球。尸体从一堆肉再度变回一个女孩。
“我要去喝瓶啤酒。”杰奎尔说着,摘下橡皮手套,丢在垃圾桶里,再脱下棕黑色的罩衣,丢进洗衣篮。最后,他拿起带纸托的罐子,里面装着红的、紫的、褐色的各种器官组织。“一起来吗?”
他们沿着后面的楼梯走到厨房。这是一间褐色与白色相间、朴素体面的房间。至于装饰风格,影子觉得它上一次装修大概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而且装修之后没有作过任何改动。厨房一侧墙边是一个很大的咯咯作响的冰箱。杰奎尔打开冰箱门,把装着脾脏、肾脏、肝脏和心脏的塑料罐子放进去,又取出三个棕色瓶子。艾比斯打开玻璃门的酒杯柜,取出三个高高的玻璃杯,挥挥手,示意影子在餐桌旁坐下。
艾比斯倒出啤酒,先递给影子一杯,然后递给杰奎尔。啤酒的味道很不错,微微有点苦,颜色很深。
“好啤酒。”影子忍不住称赞说。
“我们自己酿的。”艾比斯说,“在过去,酿啤酒的一直是女人,她们的技术比我们好得多。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了,我,他,还有她。”他指指那只蜷在墙角猫篮里呼呼大睡的褐色小猫,“最初我们本来有很多人。可是塞特离开了我们,出门探险去了,那是两百年前?一定是的,到现在已经两百年了。我们接到过他从旧金山寄来的明信片,那大概是在1905年或1906年,然后就什么消息都没有了。还有可怜的荷露斯”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变成一声叹息,伤感地摇着头。
“我偶尔还能看到他,”杰奎尔说,“出去接尸体的时候。”他啜了口啤酒。
“我会努力工作,补偿住在这里的费用。”影子说,“你们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我们会帮你找到事情做的。”杰奎尔同意说。
褐色小猫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她轻轻走过厨房地板,用脑袋顶了顶影子的靴子。他垂下左手,抓抓她的额头、耳朵后面,还有脖子。她陶醉地弓起身子,然后跳到他大腿上,趴在他胸前,用冰冷的鼻子碰碰他的鼻子。接着,她在他大腿上舒服地蜷成一团,继续睡觉。他伸手抚摩着她柔软的毛皮。她在他腿上睡得温暖而愉快,好像躺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一样。影子觉得很高兴。
啤酒让影子的脑袋晕乎乎的,很舒服。
“你的房间在楼梯顶,紧挨着浴室。”杰奎尔说,“你的工作服挂在衣柜里——你会看到的。我猜你也许会想先洗个澡,刮刮胡子。”
影子确实很想洗澡。他先在铸铁的浴缸里洗好澡,再刮胡须。他很紧张,因为用的是杰奎尔借给他的一把老式剃刀。剃刀极其锋利,刀柄是珍珠贝的。影子怀疑这把剃刀平时是不是给死人最后一次刮胡子用的。他过去从来没用过这种直柄剃刀,不过他一点儿都没有割破自己。他洗掉剃须膏,在浴室镜子里凝视着自己的裸体。身上到处是瘀伤,胸前和胳膊上的崭新瘀伤,和疯子斯维尼留给他的瘀伤重叠在一起。镜子中的他用极度不信任的眼神冷冷审视地盯着影子。
然后,仿佛有人握着他的手一样,他下意识地举起那把直柄剃刀,将刀锋抵在自己的喉头。
也许这是个解脱的好办法,他想,简单而有效。要说有谁能冷静地料理好他的后事,把现场清理干净,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那就是这会儿正坐在楼下喝啤酒的那两个家伙了。一了百了,从此不再有任何烦恼,不再有任何关于劳拉的问题,不再有任何神秘兮兮的事件与阴谋,不再有噩梦。只有安宁与平静,以及永远的安息。只要轻轻一划,从一边耳根到另一边耳根,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站在那里,手持剃刀顶着喉咙。一缕鲜血从刀锋接触肌肤的地方流下来,他却甚至没注意到。瞧,他对自己说,几乎可以听到耳边的悄悄话,没有痛苦的。锋利得让人不会有任何感觉。没等我意识到,我就已经死了。
浴室的门突然弹开了,虽然只有几英寸宽,但已经足够那只褐色小猫把脑袋从门缝钻进来,冲着他好奇地“喵”了一声。
“嗨,”他冲着小猫说,“我还以为我锁上门了呢。”
他合拢那把可以割断喉咙的剃刀,把它放回洗脸池旁,用卫生纸擦干净小伤口上的血。然后,他把浴巾裹在腰间,回到隔壁的卧室。
和厨房一样,他的卧室似乎也是1920年装修的:房间里有一个放洗脸盆的架子,柜子抽屉和镜子旁边还摆放着一个大水罐。有人已经把他的衣服放在床上了:黑色西装、白色衬衣、黑色领带、白色内衣内裤,还有黑色的袜子。床边破旧的波斯地毯上还放着一双黑色的鞋子。
他穿好衣服。尽管没有一件是新的,但衣服的质地都非常好。他很想知道这些衣服到底是谁的,他是不是正在穿上一双死人的袜子?他是不是就要踏进一双死人的鞋子?他冲着镜子检查领带。镜子中的他正对着自己微笑,满脸嘲讽的味道。
现在的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刚才他居然想用剃刀割断自己的喉咙。打领带的时候,镜中的倒影依然微笑着。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