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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太妃道:“洵王小皇上三岁,是皇上同母异父的兄弟。”
我怔住,心思电转。
全天下都知道,江朝曦的生母是当朝萧太后。如果真的如齐太妃所言,那么萧太后当年瞒天过海使出夺子之计,足以震动山河!
我猛然侧过脸,道:“太妃,别说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怎么,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对当今皇上如此忠心吗?”
我在怕什么?怕这个秘密给我带来不幸?
恍惚间又想起那个男子。他杀伐果断,他神秘优雅,他胸怀城府。想要知道他的一切,我已经陷入这个欲望无法自拔。
一念及此,我正色道:“太妃,你继续说吧。”
齐太妃长舒一口气:“多少年了,这个秘密终于可以一吐为快。”她拍拍我的手,继续道:“我是南武三年入的宫,当时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恋人。每年的春天,他都会在柳树下为我舞剑,而我在一旁看得痴了。后来,家族为了巩固地位,硬是将我和天齐生生拆开。入宫时,我已经有了天齐的孩子。”
我“啊”了一声,轻掩了唇。宫妃所怀的并非龙裔,那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她眼神空茫:“从得知有这个孩子之后,我便一心夺宠,就是为了保住我和天齐的孩子,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子。可是我的盛宠惹来了嫉恨,当年的萧太后为了排挤我,打通接生的宫人,趁我产后昏迷之际,将我刚诞下的孩子换走,并诬陷我诞下的是一名死婴。她自己事先装孕,倒是将我的孩子假作是她亲生。”
那个孩子,很显然就是江朝曦。
“那天齐后来如何了?”我犹豫再三,试探地问。
齐太妃凄然道:“死了!有人揭发他有谋逆之心他便被一道圣旨召进宫中,死在了先帝的剑下。”
我心中凄惶,垂眸不语。
“天齐一直都想着登上九五至尊,他实现不了,我便让他的孩子去实现!”齐太妃冷冷道。
原来,齐太妃帮助江朝曦登上帝位,竟是有这么一层原因。只是这么多年,和自己的儿子离散,听着他疏离地唤自己太妃,恭敬地喊别的女人母后,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
血浓于水。为了助自己的孩子登上帝位,齐太妃不惜牺牲了自己另一个儿子的前途,该是多么戳心的事。
我道:“太妃,不管如何,你实现了毕生愿望。”
她眼神凄楚,摇头道:“他们兄弟相残,我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孩子,请你弥补我犯下的罪过。”一边说着,她的声音一边低下去。我眼瞅着她精神不济,忙给她盖了被。
我极力稳住心神,服侍齐太妃睡下,才走出宫室,看到华绫站在宫廊下远远地候着,便走过去道:“太妃睡了,不过情况还是不太好。”
华绫眼圈有些发红:“贵嫔有心,皇上在花厅等候娘娘。”
我点了点头,由着两名宫女带路。一路上,三月春光灿烂,灼得人眼眶生疼,几欲掉泪。
到了花厅门外,只听里面有人说了一句:“太妃病入膏肓,如今已是金石无效。依臣之见,时日不多了。”
我脚步一顿,在门外停下。
江朝曦的声音失了往日的底气:“还剩多少时日,你如实禀来。”
“回皇上,太妃估摸着,就这三、五日的光景了。”
我听到这一句,只觉得脚步发虚,再也迈不动了。
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声音。四周那么静,静得好似花厅里并没有人,静得好似这满园的花影烟光都胶凝住了一般。
忽听江朝曦扬声道:“打算在门外站多久?”我恍若梦醒,忙进了花厅。
江朝曦在厅内正襟危坐,旁边立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想起齐太妃对我吐露的前朝往事,再想起太医对齐太妃所下的诊断,我一时心乱如麻。
“溪云,太妃有没有服药?”
我跪下道:“臣妾无能,太妃没有服药。”
江朝曦略点一点头,眼睛里黯了一黯,半晌才道:“贵嫔告退吧,你们也都下去,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宫人们告了退,鱼贯而出。我站着原地,丝毫未动。他抬眸看我:“怎么还不退下?”
“臣妾想陪陪皇上。”
“朕说了要你告退。”他有些不耐。
“臣妾想陪陪皇上。”我淡淡道。
他神色显出几分疲惫来,不再和我坚持,只是那目光有些茫然,仿若在看着窗外,仿若又什么都没有看。稍一留心,还能看到他嘴唇下新生的青须,给他的落寞中又添了几分颓唐。
他解了腰上的锦囊,放在手里摩挲着,转目看我:“过来,陪朕说说,你八岁那年得了这个锦囊,该是看到了锦囊里的小字了吧。”
我道:“回皇上,看到了。当时溪云就觉得,这行诗暗隐哀伤。”
他沉默不语,许久才怅然道:“大雁归来了。”
我有些意外,抬头透过花厅纱窗,果然看到天边荡一溜儿人字形的鸟队。只听江朝曦吟道:“待到三军重抖擞,再无独望雁南飞。”随即,他扯了扯嘴角,自嘲道:“那你有没有觉得,这句诗除了暗隐哀伤,还很可笑?”
我惊道:“皇上,没有”
他不听我的否认,低着头不辨神色,道:“你莫要解释,如今——连朕也觉得可笑了!”
我愣住。
“说什么再无独望雁南飞,说什么家人团聚!朕现在贵为天子,号令三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到头来还不是孤家寡人。”
可想而知,那句诗对于江朝曦而言,是激励也是希冀。掐指一算,他们母子相聚不过数月,便要天人永隔。说起来,这一生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我说了要陪他,可此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会失了力度,只得无声地走过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身躯一颤,苦笑着说了一句:“溪云,给朕备茶。”
我应了声“是”,见案上温着一壶香茶,便倒了一杯递给他。江朝曦抬手接了,却不喝,只握在手中。
我正在暗暗生疑,忽见江朝曦手背上青筋暴起,“膨”的一声,那瓷盏已经变成碎片,深深地刺入他的手掌。
我惊呼一声,便要喊人,被他一把拉住。眼瞧着鲜血淋漓流下,我发了急,扯了帕子去捂,他却避开我的手,将那一把瓷片握得更紧。
“皇上,不可!”我急得眼泪掉落下来,他却任由鲜血淋漓而下,苦笑道:“溪云,不用包扎了这样子,我才好受些。”
我凄然道:“皇上,太妃福大命大,有上天庇佑,也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再说太妃为何拒绝服药,皇上应该比谁都清楚,不如遂了太妃的心愿,放过洵王”
话音未落,我已觉失言。江楚贤已是叛军,是南诏最大的隐患。放了他,他也未必会放过南诏。
江朝曦展开受伤的手掌,淡淡道:“朕就是清楚自己不能放过洵王,不能遂了太妃的愿,才会这样惩罚自己。”
他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很不自在,才道:“你知道齐太妃到底是谁?”
知道江朝曦这个秘密,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我隐瞒得了吗?
“是,臣妾知道。”恐怕此刻我想装作不知道这个秘密,也晚了吧。
他靠上软榻,闭了眼睛,一颗晶莹泪珠悄然落下。
他有几分疲惫地说:“传太医。”
片刻,几个太医进来问诊,包扎,开药。整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没人敢对江朝曦的手伤多说一句话。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齐太妃。
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那个年轻的帝王展露出他脆弱的一面。
只记得,在太医赶来之前,江朝曦开始疲惫无力地笑。他搂住浑身颤抖的我,一遍一遍地问:“你说,将至亲逼上绝路的人,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呢?”
我伏在他的肩头,一遍一遍地告诉他——
不会,不会下地狱的。
就算你下了地狱,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我这样回答他。
三天后,齐太妃殡天了。与此同时,我也得知了华绫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