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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微暗,我拔下头上一支银簪子轻轻一挑,重又笼上,漫声道:“不必。”
玄凌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他满面疲倦,朝我挥挥手道:“嬛嬛,朕乏的很。”
我亲自捧了一盏蜂蜜樱桃羹给他,又走至殿外的玉兰树边折了两朵新开的玉兰花悬在帐钩上,清香幽幽沁人。微笑道:“羹是早就冰镇过的,不是太凉。夜深饮了过凉的东西伤身。又兑了蜂蜜,四郎喝了正好消乏安睡。”
说罢命人服侍了玄凌去沐浴更衣。
事毕,众人都退了下去。
自己则如常闲散坐在妆台前松了发髻除下钗环。
玄凌只倚在床上看我,半晌方道:“你没话对朕说?”
我“恩”一声,指着眉心一点花钿回首向他道:“如今天气炎热,金箔的花钿太过耀眼刺目,也俗气,鱼腮骨的色若白玉却不显眼。四郎帮嬛嬛想想,是用珊瑚好还是黑玉好?”
玄凌一愣,“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我反问道:“这个不要紧么?且不说容饰整洁是妃嫔应循之理,只说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可不是顶要紧的么?”
玄凌哑然失笑,“是,是,的确是头等要紧的大事。依朕看不若用珊瑚,嬛嬛姿容胜雪,不若眉心葳蕤一点红反而俏皮可爱。”
朝他盈盈一笑:“多谢四郎。”
夜晚虽有些许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便换了芳苡灯,那灯是紫的,打在黑暗中,幽幽荧荧。
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更静更深。
玄凌见我只字不提眉庄的事,只依着他睡下,反而有些讶异。终于按捺不住问我,“你不为沈氏求情?”
“四郎已有决断,嬛嬛再为眉姐姐求情亦是无益,反而叫四郎心烦。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事若有端倪蹊跷必定有迹可寻。”
他略略沉吟,“人人皆云你与沈氏亲厚,沈氏之事于你必有牵连。怎的你也不为自己剖白?”
“嬛嬛自然知道何谓‘三人成虎’,何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四郎是明君,又知晓嬛嬛心性,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我轻声失笑,“若四郎疑心嬛嬛,恐怕嬛嬛此时也不能与四郎如此并头夜话了是不是?”
他叹道:“你如此相信朕对你没有一分疑心?”
我直盯着他的眼眸,旋即柔声道:“怎会?诚如此时此景,四郎是嬛嬛枕边人,若连自己枕边之人也不相信。偌大后宫嬛嬛还可以信任谁?依靠谁?”
他低声叹息,紧搂我在怀里,三分感愧七分柔情唤我:“嬛嬛——”
我枕在他臂上道:“眉姐姐的事既然四郎已经有了决断,嬛嬛也不好说什么。四郎不是早嘱咐过嬛嬛说华妃复宠后嬛嬛许会受些委屈,嬛嬛不会叫四郎为难。”说罢轻声道:“近日朝政繁忙,四郎睡吧。”再不言语,只依在他怀中。
只是玄凌,你是我的枕边人,亦是她们的枕边人。如今情势如此,纵然你爱我宠我又怎会真正没有一丝疑心。
虽然你在众人面前叱责了莽撞的秦芳仪,可是你若全心全意信任我,处置眉庄后是会急着来看我安慰我的。可是,你没有。
若是此时我特意替眉庄求情或是极力为自己撇清反而不好。不若如常体贴你、对你说他做什么我都愿意承受委屈,才能让你真心怜惜心疼,事事维护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若非我今日着意说这番话,恐怕不能打消你对我那一丝莫须有的疑虑吧。夫妇之间用上君臣心计,实在非我所愿,亦实在情何以堪。
可是终于,还好,你终究还是信我比较多。
心底漫生出无声的叹息。我闭上双眸,沉沉睡去。
醒来玄凌已离开了,梳妆过后照例去向皇后请过安,回到宜芙馆中见庭院花树打理的焕然一新,一律换上了新开的木芙蓉,葱郁嫣红,那几盆开败了的石榴全不见了踪影,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
果然小允子乐颠颠跑过来道:“小主不知道呢,内务府的黄规全坏了事,一早被打发去‘暴室’服役了。这花草全是新来的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亲自命人打理的。”
我坐下饮了一口冰碗道:“是么?”
小允子见我并没什么特别高兴的样子,疑惑道:“小主早就知道了?”
小连子在一旁插嘴道:“昨晚小主让奴才把那些开败了的石榴放在显眼处时就料到了。”
小允子还来不及说话,浣碧已紧张道:“小姐昨晚对皇上表明情由了吗?皇上不会再疑心您和眉庄小主假孕的事有牵连了吧?”
我接过槿汐递来的团扇轻摇道:“何必要特特去表明呢?我若是一意剖白反而太着了痕迹,越描越黑。不若四两拨千斤也就罢了。”见他们听得不明白,遂轻笑道:“皇上信与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我只需做好我分内之事也就罢了。何必惹他不痛快呢。”
众人一时都解不过味来,惟见槿汐低眉敛目不似众人极力思索的样子,知道以她的聪慧自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更对她另眼相看。
小允子一拍脑门,惊喜道:“奴才明白了,就是因为皇上痛快了,才会在意是不是有人让小主不痛快。所以皇上见内务府送来的石榴是开败了的才会如此生气,认为他们轻慢小主才惩罚了黄规全。”
我含笑点头,“不错,也算有些长进了。”
槿汐道:“黄规全是华妃的远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皇上这招叫以儆效尤,故意打了草去惊动蛇。”
我“唔”了一声,浣碧道:“那皇上现在应该对小姐半分疑心也无了吧。”
我微微一笑:“大致如此。只有我的地位巩固如前,才有办法为眉庄筹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寒鸦(上)
傍晚时分,槿汐带人进殿撤换了晚膳时的饭菜,又亲自伏侍我沐浴。这本不是她份内的事,一向由晶清、品儿、佩儿她们伺候的。我知道她必定有事要对我说,便撤开了其他人,只留她在身边。
槿汐轻手轻脚用玫瑰花瓣擦拭我的身体,轻声道:“芳若姑姑那里来了消息,说眉庄小主好些了,不似前几日那样整日哭闹水米不进,渐渐也安静下来进些饮食了。”
我吁一口气,道:“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只怕她想不开。”
槿汐安慰道:“眉庄小主素日就是个有气性的,想必不致如此。”
“我又何尝不知道。”忽地想起什么事,伸手就要去取衣服起身,“她的饮食不会有人做手脚吧?万一被人下了毒又说她畏罪自尽,可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槿汐忙道:“小主多虑了。这个事情看守眉庄小主的奴才们自然会当心。万一眉庄小主有什么事地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他们啊。”
想想也有道理,这才略微放心,重又坐下沐浴。槿汐道:“奴婢冷眼瞧了这大半年,小主对眉庄小主的心竟是比对自己更甚。原本眉庄小主有孕,皇上冷落了您好几日,宫中的小主娘娘们都等着看您和她的笑话,谁知您竟对眉庄小主更亲热,就像是自己怀了身孕一般。”
我感慨道:“我与眉庄小主是幼年的好友,从深闺到深宫,都是咱们两个一起,岂是旁人可以比的。在这宫里,除了陵容就是我和她了,左膀右臂相互扶持才能走过来。她今日落魄如此,我怎能不心痛焦急。”
槿汐似乎深有感触,对我道:“小主对眉庄小主如此,眉庄小主对小主也是一样的心吧。这是眉庄小主想尽办法让芳若姑姑送出来的,务必要交到小主手中。”
我急忙拿过来一看,小小一卷薄纸,只写了寥寥八字:珍重自身,相助陵容。
才一看完,眼中不觉垂下泪来,一点点濡湿了纸片。
眉庄禁足玉润堂身边自然没有笔墨,这一卷纸还不知她如何费尽心思才从哪里寻来的。没有笔墨,这区区八字竟是用血写成,想是咬破了指头所为。心中难过万分。眉庄啊眉庄,你自身难保还想着要替我周全,想着我孤身无援,要我助陵容上位。
我看完纸片,迅速团成一团让槿汐放进香炉焚了。
心中不由得踟躇。我何尝不知道陵容是我现在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又能借力扶持的人。可是进宫将近一年,陵容似乎对我哥哥余情未了,不仅时时处处避免与玄凌照面,照了面也尽量不引他注意,我又怎么忍心去勉强她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亲近呢?
沐浴完毕换过干净衣裳。看看时辰已经不早,携了槿汐去看陵容,让流朱与浣碧带了些水果丝缎跟着过去。
陵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