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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杨太尉刚从皇宫过来?既然您带了御批奏章而来,那么就请杨太尉稍候片刻。等荀某将这些奏章处置完毕之后,再与您一叙衷曲,如何?”荀彧听罢,不禁脸色一正,便喊荀恽去将那叠奏章取来阅办。
“不忙,不忙。你暂且听一听老朽带来的关于这几份奏章的口谕。”杨彪右手一摆,止住了荀恽,正视着荀彧,开口说道,“你们尚书台户部呈上的那道奏请在冀州、青州、幽州三地扩建十万三千顷民屯的奏章,陛下甚是赞同,称此举乃是养民强国的务本之策,应予立即施行,不得迟滞。”
“唔陛下能一眼就看清这一叠奏章当中最紧要的这一份的价值,实乃英主也!老臣叹服。”荀彧缓缓抚着颌下的数绺须髯,不禁失声感慨道,“陛下对其他奏章还有何意见?”
“还有一份奏章,乃是侍中魏讽所写的。魏侍中认为曹丞相奏请恢复‘三公’之官制,实乃公而忘私之义举,值得褒扬。但接下来,便须得让吏部重新理清丞相之权与三公之职的范畴,以使丞相与三公‘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共匡汉室’!”杨彪沉吟有顷,便又缓缓说道,“陛下特让老朽前来求教荀令君,对魏讽这道奏章应当如何看待?”
育贤堂上顿时一下静了下来,静得只剩下那窗户外树叶被微风吹动的“沙沙”声响清晰可闻。许久许久,荀彧那略略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一片沉寂:“还请太尉大人转告陛下,依老臣之见,魏讽这道奏章真乃满篇胡言乱语,实在有扰圣听——不如立即把它烧了!”
“烧了?”杨彪不禁吃了一惊,“令君大人可是奏请陛下将它烧了?”
“对,烧了它。”荀彧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而且,陛下最好能当着曹丞相的面将这道奏章烧了。”
杨彪呆坐在那里,隔了半晌,方才缓过神来,喃喃说道:“荀令君的这番建议,当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这有什么出人意料之外的?”荀彧脸上深深一笑,语气有些复杂地问道,“而今杨大人已是身居太尉之位,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本是你职责之所在——那么,荀某试问一下,您自信调得动皇宫内禁军统领夏侯尚将军麾下一万禁军中的一兵一卒吗?”
“这这”杨彪一听此言,顿时嗫嗫着不能作答。
“曹丞相的建议只是恢复‘三公’之位,并不是要恢复‘三公’之权。”荀彧冷冷地说道,“说穿了,他只是虚设三公之位来尊崇杨大人、王朗大人和荀某罢了,根本不会把自己手中握着的那份‘代君理政、独揽百司’的丞相之权让出一分一毫来的!”
“难怪荀令君一直极力推辞担任这个司空之职”杨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你早就料到了曹丞相奏请重设‘三公’之官是个虚幌子!”
“也不尽然。其实,就算曹丞相让荀某去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司空,荀某一样亦会推辞不受的。只是,让荀某一直没有想明白的是,曹丞相近日为何要重设‘三公’之官来笼络我等?”荀彧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自建安十三年时他悍然斩杀了汉室骨鲠之臣、太中大夫孔融之后,荀某就再也没有给他效过力了。眼下,他猝然又以司空之职来拉拢荀某,究竟有何用意呢?”
“唉!倘若老朽早知道这个太尉之位是他曹孟德用来笼络人心、有名无实的幌子,老朽也是绝不接受的。”杨彪右手一拍膝盖,长叹不已,“那日在朝堂之上,老朽还以为他曹孟德乃是天良未泯,要自削己权以归汉室没想到末了他仍是玩弄权术,阳予阴取!明日上朝,老朽也要像荀令君一样,当众辞去这太尉之位!”
“杨大人且慢!”荀彧一听,急忙将他劝住,“曹操让‘三公’之官与自己的丞相之职并存于朝,总比先前一举废除‘三公’的好。您和王朗大人各据太尉、司徒之位,多多少少尚能牵制一下他的丞相之权,你们千万不可轻辞此职。大概曹操也是由于孙权、刘备等诸侯指责他‘托名汉相,实为汉贼’,才不得已重设‘三公’之官以消弭朝廷内外的讥刺之言罢。不过,依荀某看来,曹操此番重设‘三公’之官制,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吧”
“哦荀令君这么一说,老朽倒不禁联想起最近发生的一件怪事来。”杨彪听了,蹙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沉吟着开口了,“数日前谏议大夫董昭亲临老朽府上,呈送了一封密函。这密函中的内容有违礼法,老朽便当场拒绝了董昭。当时老朽以为那密函中所写的内容仅是董昭一个人的荒谬之见,并未往深处多想,现在看来,董昭那时所为实是蓄谋已久,大概他也是受人指使的”
“什么密函?”荀彧微微一惊,“您且说来听一听。”
“喏!就是这封密函”杨彪从袍袖之中取出一封绢函来,急忙递给了荀彧,“其实今天老朽前来造访,也想就这封密函与您谈一谈”
荀彧轻轻展开那封密函,细细阅看起来。只见上面写道:“董昭致书杨太尉:昔日周旦、吕望,当姬氏之盛,因二圣之业,辅翼成王之幼,功勋若彼,犹受上爵,锡土开宇;末世田单,驱强齐之众,报弱燕之怨,收城七十余座,迎复齐襄王;齐襄王加赏于田单,使东有掖邑之封,西有菑上之虞。前世录功,浓厚如此。今曹公遭海内倾覆,宗庙焚灭,躬擐甲胄,周旋征伐,栉风沐雨,三十年间芟夷群凶,为百姓除害,使汉室复存,刘氏奉祀。其巍巍功德,与周旦、吕望、田单等数公相比,犹若泰山之于丘石,岂可同日而论乎?如今,却让曹公徒与列将功臣并肩而赏,不显殊荣,此岂天下所望哉?有请太尉大人深思。”
静静阅罢之后,荀彧将绢函缓缓合上,闭目凝思片刻,方才睁眼望向杨彪,沉沉说道:“看来董昭已然利欲熏心,竟想凭着拥戴曹操晋爵升阶而换取一己之荣华富贵!唉!士人之中出此败类,真是可耻!”
说着,他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堂上急速踱了数步,忽又立定,转头问向杨彪:“董昭可曾与您讲过要用何等的殊荣与封爵来显耀曹丞相的巍巍功勋?”
“这个老朽一读完他这密函便马上严词厉色地拒绝了他,哪里还顾得上去深问他这些问题”杨彪将须髯一掀,愤然说道,“想那董昭,枉自号称为前汉鸿儒董仲舒之后,却做出这等令先祖蒙羞的丑事来!”
“杨太尉切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其实细细阅看这奏章,董昭的含义亦是不言而自明的了。他所奏请朝廷给予曹丞相的殊荣与封赏,绝非一县一邑这样的赐爵所能比拟”荀彧却是顺着自己先前的思路追想下去,悠然说道,“如果荀某没有猜错的话,董昭所言的封赏与殊荣,应当是国公之爵、九锡之礼!”
“什什么?”一听之下,杨彪顿时张口结舌起来,“国公之爵、九锡之礼?这是何等的殊荣与恩遇啊!已是堪称人臣之极了老朽记得王莽就是在安汉公这个位置上篡了前汉的。光武大帝有鉴于此,曾经颁下明诏,令后世不得妄封群臣为国公。董董昭这么做,是在冲撞我大汉礼法啊!”
却见荀彧慢慢移步来到堂中的那尊金猊香炉前停下,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炉上升腾而起的缕缕青烟在半空中幻化出各种奇形怪状来,眼底里亦随之浮起了一片忧郁之色。
杨彪见到荀彧此刻举止有些古怪,便也闭住了口,莫名其妙地观察着他,不再放声多言。
良久之后,荀彧才低沉着声音忽地向他问道:“杨太尉,荀某此刻倒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您看,这育贤堂上,香烟浮动,煞是让人眼花缭乱。却不知这究竟是堂外吹来的微风在徐徐撩动,还是炉中升起的香烟自己在往上飘动?”
“唔?”杨彪一时也未明白过来荀彧为何会问这“风动”“烟动”之类的玄虚话题,不由得怔了一下。但转瞬之际,他心念一动,顿时悟了过来,也起身来到金猊香炉之前,盯着那升在空中姿态百变的一缕缕青烟,深深一叹,道:“想来荀令君自是对此洞若观火,何须多问老朽——此时此刻,可谓是‘风也在动,烟也在动,内外齐动’!荀令君以为如何?”
荀彧并不立即回答,仍是向那香烟静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其实,风动也罢烟动也罢,这对当今大汉朝局而言,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依荀某之见,关键在于某些人的‘心动’才是造成当前朝局动荡的症结啊!拖了三四年这一天终于还是直逼过来了”
“呵呵呵荀令君,老朽也希望您能一直镇住这些人的心一点儿也不乱动啊!自建安十三年来,您以静制动,苦心孤诣地镇抚着汉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