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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九日早晨,曹操在江陵幕府军事会议结束后,专门留下贾诩一番促膝密谈。
“文和,本相这一番在赤壁真的是败了,而且还是本相前所未有之大败。”曹操沉沉地开口了,他的声音滞重得一个字一个字就如同用铅铁铸成的一样,“只怕伏完、杨彪、魏讽他们在许都后方听到了还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呢”
贾诩谨守着“百言百中,不如一默”的铭训,神色内敛,紧闭着口不吱声。
“文和,你今日且帮本相好好分析一下,此番南征荆州,本相究竟是败在了何处?”曹操的语调忽然变得十分缓慢而又十分清晰。
“这个丞相此番南征非有交战之失,而实乃意外之厄迭逢。水师染疫,连环之舟,东风猝来依诩之见,这一切都不过是小小瑕疵。您只要痛定思痛,查漏补缺,日后必能卷土重来,占尽上风。”
“文和何必又为本相文过饰非也?”曹操一听,却是淡淡地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深深道,“文和,本相其实很清楚,我没有败在水师欠缺之上,没有败在连环舟拙计之上,没有败在东风乍来之上——是本相的这个地方乱了。”他的手指使劲地点在了自己的心口上,“这才让本相在赤壁之战中一败涂地
“因为这个地方乱了,本相在应该顽强进取的时候,却没有顽强进取。当日在汉津口处,本相若是听取了你的‘穷寇必追’之策,咬定牙根,调遣大军顺汉水东下,穷追猛打,紧抓不放,一举荡平夏口城,封住周瑜、鲁肃等西进的‘东大门’,又何来今日之败?
“因为这个地方乱了,本相在应该灵活趋避的时候,却没有灵活趋避。当日在赤壁与周瑜相持不下之际,本相若是听取了你的‘东进取势’之策,一边留下于禁、毛玠驻守乌林水寨操练水军,一边亲率八万步骑横扫夏口,虽不能一举铲净诸逆,但亦足以肃清荆州江北全境,奠定自己在荆州的深厚根基——唉,结果本相却动了意气之争,非要在那里和周瑜面对面赌个输赢不可。僵持到最后,本相还是栽了个大跟斗。唉说到底,本相还是由于自己的胜仗打得太多了,也打得有些上瘾了
“因为这个地方乱了,本相在应该从容镇抚的时候,却没有从容镇抚,那水师当中的一万三千余名重症病卒固然可虑,但水师上下的军心稳定更为重要。结果本相为了图个省心省事,来了一个‘快刀斩乱麻’,反而是越斩越乱,把水师将士们的忠诚和斗志都斩得一丝不剩了所以,本相败了,败得是这般可悲!”
讲至此处,曹操已是喟然叹息起来。他其实还有后半截的话不好说出来——贾诩心底也许想问:您“那个地方”又怎么会乱了呢?这,曹操自己当然是知道答案的。自今年上半年来,他晋升丞相之位、大权独揽之后,他的“那个地方”就开始乱了——贪天之功,急于求成,心浮气躁,忙于代汉连斩杀孔融那样的“昏招”都使了出来。尤其是当他知道他自己一直倚若耆龟的首席智囊荀令君,明确表态不再支持他对外征伐拓业之后,他就对自己能否以一族之力坚持到最后胜利的那一刻,缺乏了足够的信心结果,没有了文若的支持,自己真的就在赤壁一役大败而逃
想到这里,他抬头盯视着贾诩,慢慢说道:“唉这一场大败,败的是我们曹家的千秋基业,也败的是你贾军师的张良之勋。唉,本相对不起你啊!”
贾诩听到他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不禁感动得双眼里一阵酸热,倏地淌下泪来,哽咽着说道:“丞丞相大人,您何必如此唏嘘?当今天下纷争,日寻干戈,事机之来,数不胜数,岂有穷尽乎?您若能以此为戒,定心不乱,则必有绵绵后福可获,眼下区区赤壁一败不足为恨也!”
“说得好!说得好!”曹操的心境一下豁然开朗,不禁以拳捶席连连欢呼,“多谢文和殷殷开导,本相之心于兹大定矣!”他拿起笔来,在一张绢帛上“刷刷刷”写下一首短诗,抚须长吟道:
“意似青锋剑,心若明珠璧。时时勤磨砺,精芒夺九霄!——文和以为此诗如何?”
贾诩一听,这才感到先前那个叱咤风云、神威盖世的一代巨枭曹操,终于又重新振奋起来了。他在舔净自己伤口处的鲜血之后又无畏无惧、不屈不挠地站立起来了。念及此处,贾诩不由得鼓掌叹道:“好诗!好诗!雄韵铿锵,豪气四溢!诩不才,听了亦是不禁为之击节共鸣!”
曹操听了,连忙摆手谦谢。过了片刻,他心念澄定之后,向贾诩问道:“对了,文和,本相近来常常做起一个怪梦,梦境中有三匹骏马并排而立,在一具大石槽里狼吞虎咽般啃食着草料本相总觉得这个怪梦有些不太吉利,但就是不太明白它的蕴意。你能帮本相解析一下吗?”
“‘三马食槽’之怪梦?”贾诩慢慢捋着胡须,皱着眉头,沉沉地思索着,“梦者,乃是天象示警于人也依诩之见,‘槽’者,其意便是指丞相大人您的曹家基业;而‘马’者,莫非便是指某些姓氏之含有‘马’字之人,此梦可是喻指有阴险诡诈之徒意欲侵食您的曹氏基业乎?”
“什么?姓氏之中含有‘马’字的阴险诡诈之徒?”曹操耸然一愕,右手一下抓住了榻沿,“他们有可能会是谁呢?文和,你且给本相解析得更详细一些”
贾诩心念微微一动,瞧了瞧堂门口处,见到那里似乎无人注意这里面的情形,便严肃地说道:“丞相大人,贾某认为,这姓氏中含有‘马’字的阴险诡诈之徒很可能是潜伏在”
“启禀丞相大人,许都留守总领曹丕公子送来十万火急的军情讯报。”就在这时,兵曹从事中郎司马懿恰好一步跨到议事堂口向内急声禀道。
贾诩一听到他的声音,蓦地心头一颤,竟不由得一时停住了进言,急忙向他那边转头看去。
“快快呈进来!”曹操也顾不得听贾诩解什么梦了,转头朝堂门大声呼道。
他话音方落,司马懿便抱着一卷帛书匆匆快步趋入,递呈到了曹操的手中。在这之间,他仿佛无意地目光往左侧一扫,正与贾诩投来的凛凛眼神相碰,宛若刀剑交击一般,似有火星四溅,倏地又分了开去。
“哎呀!贾军师!您真是料事如神的高人啊!”曹操阅着那帛书,突然“咣”的一掌重重击在书案之上,“丕儿紧急来报,卫尉马腾与他的长子马超、次子马休遥相勾结,里应外合,企图在长安、许都两地同时起兵发难,挟持陛下和汉廷百官迁都于洛阳原来您所讲的姓氏中含有‘马’字的阴险诡诈之徒就是马腾父子啊”
贾诩听了,微微发红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了些许的尴尬之色。他暗暗瞥了一眼司马懿,却见他始终是一脸的平静如渊,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贾诩只得苦苦一笑:“这个丞相大人所言甚是——马腾父子骁猛绝伦,西凉铁骑又凶悍无匹,他们既有这等阴谋,倒委实不可等闲视之。”
“唉!丕儿他们一定是弹压不住这三头‘悍马’的。”曹操放下了手中的帛书,喃喃地说道,“罢了!罢了!罢了!司马懿,拟令下去,襄阳、南阳等各部北方步骑全军戒备,随时整装待发,随同本相北返许都。”
第3卷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第20章战后的扫雷工作第134节过招,拆招
驿馆的庭院外边异常寂静,仿佛连雪花飘落在青石地板上的声音也能清晰地听见。
卧室里青铜兽炉中的炭火正静静地燃烧着。贾诩又朝那炉腹里丢了一块木柴,“嘭”的一响,那炽红的烈焰立刻又如怪兽的猩红长舌一般,腾空翻卷起来。
他慢慢捧起了桌几上的一只绿玉双耳杯,里面盛着的酒也是红艳艳、亮澄澄的,宛若才割破鹤颈而滴下的一汪鲜血——不消说,这便是那暹罗国的特产珍品“朱颜酒”了。
贾诩将绿玉双耳杯凑到唇边,慢慢抿了一口——这“朱颜酒”的味道真奇妙啊,甘甜之中带着辛辣,淡郁之间蕴着芬芳,口感倒是极好。
“军师大人,司马大人到了。”房门外守候着的亲兵侍卫轻轻唤了一声。
“很好,请他进来吧。”贾诩慢慢地咂味着口中的余酒,淡淡地吩咐道,“你们都退到院门那里去——没有本军师的吩咐,谁也不许近前打扰。”
在他微微有些醉意蒙眬的视野中,身材英挺俊颀的司马懿缓缓迈步入室而来。贾诩的心神倏地一荡又忽地一敛,仍是持杯在手,迎向司马懿笑道:“司马君不愧为人中龙凤,面聚江山之秀,胸怀寰宇之机,清贵高华,气宇超然,实在是好看、耐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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