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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笑出声来,“爱她?呵,你想得可真是明白!原以为,我爱你,你却不爱我,我便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那个人了。没有想到,原来你竟与我是一样的,也都有着被践踏的感情,心也都是被伤了的。”
“公主金枝玉叶,以天下养,又怎言‘可怜’二字?臣不敢与公主并提。”
“事到如今,你竟还能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我果然是小看了你啊,程洛山。可是,哪怕你说得再如何的冠冕堂皇,哪怕你为人所伤,我再如何想要报复你,嘲笑你,也都挡不住我仍旧爱你。”长信摇头笑着,也不知是笑程洛山还是自嘲,那语气里有着世事俱苍黄,世态皆炎凉的至深无奈与悲凉。
锦段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看着长信用仍旧端庄的姿态,说出那样略带些疯狂的、嘲讽的话语,她心中涌动着如潮水般汹涌的悲凉之感。
长信离开小镜园时,在宫墙的转角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被愤而戴罪立功的侍卫捉住送到了长信的面前。
长信挑眉冷笑道:“看到了没有?只要你不死,那些与你不共戴天的人,便永远都不会死心,似今日这般的小动作,以后都不会断。不管是谁,只要在你的身边,与你亲近,都会被你害死的。”她虽没有看锦段,但很明显,这番话是说给她听的。
锦段微叹:“奴婢区区一介宫婢,何劳人如此惦记?只是不知奴婢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竟让人如此揪着不放?”
长信冷笑,侧过头看着烛光下锦段模糊不清的侧脸,微挑眉梢,“他们都说你是聪明人,何至于这会儿倒装起糊涂了?还是莫非人前人后,两重面目?”
锦段忙下跪,道:“奴婢惶恐。”
长信却是看也不看她,一拂衣袖,端然举步离开,只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是该惶恐。”
是啊,她是该惶恐。亏得今日来的人是长信,否则,只怕她早上刚出暴室,晚上便又该被送进去了。打这主意的人,心思却是玲珑的,在赐婚旨意颁发的前一晚,让长信看到这样一幕,若真能引得长信大怒,只怕是谁都保不了他们了。
毕竟,“秽乱宫廷”这样的字眼,不是任何人都能担当得起的。
只是可惜了,长信长公主,亦是个有玲珑剔透心的,为了她爱的人,硬是生生地将这些忍了下来。
长公主离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顷刻间便走了个干净。锦段慢慢站起来,回头看了看隐在黑暗里的那个人影,默然一叹,转身离开。
在即将成为驸马的时候,程洛山在小镜园与她相见,却被他未来的妻子长信长公主看到。这样的事情,若是被幕后那人宣扬开来,锦段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毕竟,长信虽闭口不言,但幕后之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心里却没有底,她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就长信而言,既然发现了这样的事情,就算她再如何爱程洛山,又如何能心无芥蒂地嫁给程洛山,并继续对自己视若不见?
将心比心,换作锦段自己,又如何能够做得到?哪怕是以爱之名。
以爱之名。
程洛山问她是否喜欢成郢,但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呢?从初次相见时,她便沉迷于那个男子的温柔无法自拔,此后朝夕陪伴在他的身旁,一颗心更是柔软得彻底。但她终究是自知身份的,更加明白成郢的身份,他并非普通的皇子,而是将来的一国之君,皇帝与郑太后如今所做的一切,多是为了他。
如此人物,卑微如她,又岂敢染指?心中唯一盼望的,也无非是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而已。
后来,许多事情发生了,她身处是非圈里,因他在自己心中分量极重,所以总会对他有所期盼。只是她心中那个最温柔的那个男子啊,在她最彷徨无依的时候,做得最多的却是带着温柔的笑意,袖手旁观。
仅此而已。
渐渐的,希望变成了失望,她的一颗心也随之冷了下来,双目重又恢复了清明,便也隐隐地在那个温柔的面具下面,看到了隐藏着的,自始至终的冷漠。
只是她能做的,唯有无可奈何而已。
就算想怨、想恨,又能怨谁、恨谁?谁让你是爱着那个人呢。
锦段回到流华殿时,林安澜难得心情好,看到她,面上非但不曾露出憎恶之情,反倒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锦姑娘沉冤得雪,喜出暴室,也不知是去了哪里庆贺?”
锦段躬身答道:“奴婢去椒房殿觐见皇后娘娘,出来时遇见长信长公主,长公主兴致忽发,要去小镜园看昙花,便由奴婢服侍着去了小镜园。”
林安澜点头,“果然是好凑巧。”
锦段道:“还有更凑巧的,奴婢陪着长公主在小镜园里静候昙花盛开时,竟有那胆大的内侍领着侍卫闯了进去,说是里面有内侍与宫女在行不检点之事,因而冲撞了长公主,扰了公主趁夜赏花的兴致,败兴而归。”
林安澜“哦”了一声,奇道:“那内侍的胆子也是够大,公主与你分明是女子,怎么就听成了内侍与宫女呢?也不知是耳朵不好使,还是别有隐情呢?”
锦段依旧声色不动地恭敬答道:“长公主也有此言,公主前脚进了小镜园,后脚便有人带着侍卫不分青红皂白地冲了进去,真是好快的消息。何况,说有人欲行‘不检点’之事,自然要确定了入小镜园者是男是女才好,但一切尚未确定之时,人便急匆匆地冲了进去……焉知不是早有预谋呢?”
林安澜冷笑,“早有预谋?堂堂天朝长公主殿下,谁敢算计?若不是算计长公主,那便是要算计你了?除非那小镜园里还有第三人,若是没有,你觉得你……可值得他人去算计?”
锦段微微一笑,抬起眼睫直视她,道:“是,奴婢也在想,奴婢不过区区一介宫婢,何至于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算计?着实让奴婢受宠若惊。”
林安澜深深吸了一口气,消瘦惨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微斜的嘴角满含冰雪,带着深深的鄙夷,“是啊,你不配。”
锦段又一笑,躬身退出流华殿。
刚走到门口,林安澜虚弱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锦段,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昙花?”那语气里,鄙夷也有,不屑也有,嘲笑也有,但更多的,却是那深深的、掩不住的杀机。
锦段一直想不明白,林安澜究竟为什么要一直这样固执又莫名地持续着对她的恨?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这一回并非是她有意要与林安澜针锋相对,而是实在已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她在林安澜面前伏低做小,已然低到了尘埃里,林安澜却仍旧紧揪着她不放,几次三番想要置她于死地。她今日才自暴室出来,林安澜便又设了一计在等她,不可谓不恨她入骨。
然而,事有适然,物有成败,机危之动,不可不察。既然已到了退无可退之时,哪怕是为了自身性命,她也要打点起精神来应对。否则,长此以往下去,等不到林安澜拖不过病躯,她便要先她一步而去了。
她还没有活够,怎能任由旁人要了她的性命?
虽然是程洛山让四皇子成德带话让她去小镜园的,但她自然不会疑心到成德的身上去,此事多半是因为她一早就被人盯上了行踪。
次日,建元皇帝下诏,征西将军程洛山缴将军绶印,敕封卫尉寺少卿,并将长信长公主下嫁为妻,同时敕造公主府,择日完婚。
锦段在宫中多年,于前朝的官职自是略知一二,这卫尉寺少卿之职本是看管武器的闲职,即凡天下兵器入帝都者,皆籍其名数而藏之。凡大祭祀、大朝会,则供其羽仪、节钺、金鼓、帷帘、茵席之属。其应职也不过是每年两次检阅,若有损弊者,则移于少府监及金吾修缮。仅此而已。
但是,这样对于他来说,也许算是件好事吧?手不握重权、重兵,不过是领俸禄的闲职,威胁不到谁,自也不会有人防着他,或想杀他了。那一度让郑太后心生警惕的陈王怨歌,不知如今还有何用?她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如此官职,倒也当得起他驸马的名头了。
只是她这笑却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不多时,神明殿便传出长信长公主公然拒婚的消息。
拒婚。
当这两个字传入锦段耳中时,她那颗一直提着的心,不知为何,突然落回了原处。
倘若长信在听到程洛山的那些话以后,还能心甘情愿地嫁给他,那才是不正常的吧?不论什么样的女子,不论她有多爱一个男子,亲耳听到自己心爱的男子向旁的姑娘剖白心迹时,都不可能做到心无芥蒂和若无其事吧?
伤心难过,悲伤凄凉,这才是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