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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琴南神色严峻地点点头,说:
“这位壮士倒不失为儒林英雄,一副古道热肠的豪气,今后老夫倒想结识一下。”
徐树铮又低头看起那篇《奉答王敬轩先生》,很快被奇特的文风吸引住他对林琴南一直很恭敬,刚才一接到电话就赶来林琴南对他也欣然以“吾友”相称,许其入弟子籍。不但愉快地出任他所办的正志学校教务长,而且文字交往也很多。林琴南曾为徐氏评点的《古文辞类纂》作序曰:
又铮长日旁午于军书,乃能出其余力以治此,可云得儒将之风流矣。
徐氏好舞文弄墨,喜欢填词。林琴南擅长书画,又作了一幅《徐又铮填词图》相赠。
徐树铮读了一个开头,先被文中那种油腔滑调的口气惹笑了,他讪讪地骂了一句:
“这化名‘记者’的小滑头,难成大器!”
那封署名为记者的长信是这样开头的。
敬轩先生:
来信“大放厥辞”,把记者等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照先生的口气看来,
幸而记者等不与先生见面;万一见了面,先生定要挥起巨灵之掌,把记者
等一个嘴巴打得不敢开口,两个嘴巴打得牙齿缝里出血。然而记者等在逐
段答复来信之前,应先向先生说声“谢谢”,这因为人类相见,照例要有
一句表示敬意的话;而且记者等自从提倡新文学以来,颇以不能听见反抗
的言论为憾,现在居然有你老先生“出马”,这也是极应欢迎,极应感谢
的。
可是再看下去,徐树铮的剑眉便皱紧难怪老先生要大动肝火,文章的矛头全是直指林琴南的。不过老先生也确实太好名,太喜欢争强好斗。他身为前清处士,本无君臣之分,偏不遵守常道,作出谒陵等极显其孤忠的举动来。他又以一介儒生,与包括溥仪在内的显贵来往,力图平交王侯,名扬士林。他当年就和段祺瑞玩过一回感其知遇,而拒其征聘的小把戏,搞得自己也很狼狈。那是两年前,段祺瑞出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的第四天,就屏去侍从,亲自来林府邀请他出任顾问。林琴南以前清遗民自居,自然拒绝应聘。但内心又未尝不感激这段知遇之恩,还专门写了一首《段上将屏从见枉,即席赋呈》的诗回赠。使段祺瑞透过云雾江天,还是看见了一颗与严子陵一样虚荣孤傲的心。
徐树铮还有很多正事要办,像去年十一月下台的段主子经过他精心谋划,将于这几天复任国务总理。刚搭起戏台的安福俱乐部,也正等着他去安排贿选议员活动。他见这里无非是些笔墨官司,便想急于脱身。他终于站起身,大大咧咧地劝慰起老先生来:
“琴师,何必与这些乳臭未干的无聊文人计较有学生在您想骂就骂,要如何出气就如何出气,一旦他们出轨了,我自然会出面说话的。”
林琴南却不愿放他走,见这位弟子有点不上心,他不悦地提醒道:
“又铮你怎么也糊涂自从蔡元培主长北大后,盘踞在里面的全是一批当年的革命党。我怀疑这是孙文安插在你们眼皮下的一支人马,要不怎敢如此猖狂?”
徐树铮的心一惊,又面色紧张地坐了下来。屈指数来,当今中国惟有南方临时政府的孙文难以摆平。冯国璋讲起来还算是“北洋三杰”呢,却比黎元洪容易对付得多。段祺瑞去年一下台,“督军团”又复活了,而且比当年阵营更为浩大,增添了曹锟、张作霖两员大将。他们联名电请北京政府颁发讨伐西南的命令,吓得冯国璋六神无主,步步退让。最后任命段祺瑞为“督办参战事务”,还下手令说,参战事务均交“参战督办”处理,无需呈送总统府和国务院。老段打着这块招牌,很快让这个机构成了拥有无限权力的“太上政府”。但徐树铮并不满意这种局面,为了促使老段复出,他又施出一计,以“接洽国防”为烟幕,去奉天和张作霖做了一笔交易。
原来老段下台前向日本订购的一批军械将分批运到秦皇岛和北京,据说仅其中一批就可装备十二个旅,这无疑是块肥肉,对把持着北京政府的直系军阀冯国璋来说,是近水楼台,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而徐树铮却秘密地和张作霖达成了协议:奉军原有六个旅在关内,再进关六个旅去武力抢截。截留的军火奉方得四分之三,徐树铮得四分之一。奉军一进关,冯国璋就十分害怕,“督军团”趁机联名通电请段祺瑞再次组阁,冯国璋终于低三下四地全部答应
为了另立国会,竟选出自己一派的议员,徐树铮又叫来了王揖唐一起商量。王揖唐不愧为老牌政客,含威一笑说: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办一个政党就行这件事只要给我钱,反掌可成。”
于是,徐树铮请示老段后就拨出了八十万大洋,王揖唐利用这笔钱,果然没几天就纠集起一批人马,成立了一个组织。这个成立大会是放在安福胡同的一个宅院里举行的,故起名叫“安福俱乐部”,简称为“安福系”。
徐树铮想了想,觉得形势并没有这样严重,那蔡元培、李石曾还有吴稚晖、张静江等是一帮自说自话的无政府主义空想家,平时孙文也不太敢寄予厚望。他终于找理由搪塞了林琴南几句,匆匆地出了门。
林琴南又咬牙切齿地捧起《新青年》,读了起来。见堂堂徐上将终于走了,内屋里闪出一位学生模样的人,他叫张厚载,是林琴南以前在中学任教时的学生,现在在北大法科政治系读书。张厚载可是他得心应手的一根拐杖,还兼着《神州日报》的记者。笔头也灵,常侍候左右,帮他出些点子跑跑腿。
林琴南又用手指猛戳起那篇文章,气得浑身都抖颤起来:
“你看看!看看!他怎么能这样诬蔑老夫?真是可恶之极。我一定要反击!”张厚载为了安慰先生,也只好再一次凑过脑袋,硬看下去。
林先生所译的小说,若置之“闲书”之列,亦可不必攻击,我们何必
苦苦地凿他背皮。若要用文学的眼光去评论他,那就要说句老实话:便是
林先生的著作,由“无虑百种”进而为“无虑千种”,还是算不了什么。
何以因为他所译的书:——第一是原稿选择得不精,往往把外国极没
有价值的著作也译了出来。真正的好著作,却是极少数,先生所说的“弃
周鼎而宝康瓠”,正是林先生译书的绝妙评语。第二是谬误太多,把译本
和原本对照,删的删,改的改,精神全失,面目皆非;这大约是和林先生
对译的几位朋友,外国文不甚高明,把译不出的地方,或一时懒得查字典,
便含糊了过去;林先生遇到文笔蹇涩,不能达出原文精奥之处,也信笔删
改,闹得笑话百出。以上两层,因为先生不懂西文,即使把原本译本,写
了出来对照比较,恐怕先生还是不懂,只得一笔表过不提。第三层是林先
生之所以能成其为“当代文豪”,先生之所以崇拜林先生,都因为他“能
以唐代小说之神韵,辶多译外国小说”,不知这件事,实在是林先生最大
的病根。林先生译书虽多,记者等始终只承认他为“闲书”,而不承认他
为有文学意味者,也便是为了这件事。当知译书与著书不同,著书以本身
为主体,译书应以原本为主体;所以译书的文笔,只能把本国文字去凑就
外国文,决不能把外国文字的意义神韵硬改了来凑就本国文。即如后秦鸠
摩罗什大师译《金刚经》,唐玄奘大师译《心经》,这两人,本身就生在
古代,若要在译文中用晋唐文笔,正是日常吐属,全不费力,岂不比林先
生仿造千年以前的古董,容易得许多?然而他们只是实事求是,用极曲折
极缜密的笔墨,把原文精义达出,既没有自己增损原义一字,也始终没有
把冬烘先生的臭调子放进去。
所以他们译了一世的经,没有自称为“文豪”,也没有自称为“译经
大家”,更没有在他所译的三百多卷经论上面加上一个什么“鸠译从经”
的总名目!
“够了!够了!羞煞老夫矣!”林琴南终于如丧考妣地举起无力的老拳,瘫倒在靠椅里。
他又开始剧烈的哮喘,老脸涨得鲜红。张厚载慌忙上前倒茶捶背,好言相慰,直至老人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