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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狗把爷爷韩振武叫到山头,爷爷韩振武就觉得孙子又有了什么鬼点子。近几天来,他简直被这个小娃子折磨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他都觉得,这小子越来越像自己十七八岁时的作派。也许正是冲着这一点,韩振武对他的孙子韩大狗显得比对谁都宽容。
韩振武说:“娃儿,你有事就说。”
韩大狗说:“你得把望长江退了!”
韩振武说:“你疯了吧你,名字都在报镇上,再报到抗日总部了,队伍又不是菜园子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一个萝卜一个坑,东洋人快打到峡昌了,听说是打东洋人,村子里的人得了信都踊跃报名,你望长江也是自己报的名,你一退,别人也跟着退咋办?这不分明在破坏抗日吧?就他望长江是娘生的,就他望长江是肉长的,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蛆?”
韩大狗说:“你得把望长江退了!”
韩振武对他的孙子韩大狗说:“他爹想悔亲是不是?”
韩大狗说:“他爹不悔亲,你也得把望长江退了。”
韩振武说:“这件事儿,我们两公孙说不好的,你就别说了。”
韩大狗说:“滥眼瞎,你听着,不说了你也得把望长江退了。”
爷爷韩振武一转身走掉了。
韩振武心头也火起来了,火起来了他一转身就走掉了。他只能走掉。看着爷爷走掉了,韩大狗就想哭,韩大狗蹬在山头想哭。
好一阵子,爷爷韩振武看见孙子韩大狗蹬在山头,一幅没了阳气的样子。也有好几次韩振武心烦得恨不得上去打他的孙子一个耳光。可是,韩振武从他的孙子来到世上,从没动过他一指头。即使是今天,他也不愿意动韩大狗一指头。
韩大狗在山头蹬了一会儿,就爬到柿子树上看日头。他盼着日头早点下到河对岸的西山里去。他也晓得,日头下了西山,那两个官兵就会在他家的大门口摆上麻将龙门阵,这样他们既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把,又可以把门守得严严的,让那屋里的兵也就死了逃跑的心。而往往故事就发生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也就是爷爷韩振武给那些实独苗独种人家行善的时候。这个时候爷爷就会让韩大狗偷偷溜进他的睡房,把沉睡的兵推醒,然后让他们从爷爷的腿下穿过麻将桌,潜入外面的黑夜之中。
爬在柿子树上发楞的后生韩大狗,在爷爷韩振武不同意退掉他舅子的情况下,决定今晚星夜放人。
韩大狗就盼日头落盼得心焦。
他一遍又一遍用手指比划着日头的高度,比划完了之后,他就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日头看,看那日头像一团红棉花往下沉。可那日头就是一动不动。韩大狗的眼睛被那日头剌疼了,刺得他眼泪直流。他也不管不顾,还是恨恨地看着那日头。他看着那日头的血红,又像看到他妈在那血红里闪动着身姿走动。看到了他妈,韩大狗的眼泪就更多了。韩大狗的泪水竟哗哗地流起来,那声音像河水在流动。柿子树上的韩大狗,就在这种河水流动的声音里睡着了。
班长徐国耀是个勤快人。
他擦完了腰里的手枪,洗干净了才换下来的内衣,见天色将晚,就又帮韩振武挑水。他一连挑了五担水,才把韩大狗早上挑满了又用干了的水缸挑满。他一开始,在这峡江的山路上挑水还很不适应。往往让一前一后的木桶磕磕碰碰,水也荡出了不少。可是班长徐国耀是个文静人,他担了不到两担水的时辰,就悟会了在这山上挑水的诀窍。他竟把个一担水挑得顺顺当当,而且一点水也不洒出桶来。班长徐国耀挑完水出来放木桶的时候,天也暗下来了。就在这天暗下来了的当口儿,他见老村长的孙子韩大狗,竟爬在一棵柿子树上。他悄悄走过去。他看到村长的孙子韩大狗竟在树上哗哗地流着泪水。他发觉韩大狗在哭。班长徐国耀在战场上见惯了死亡和鲜血,可是自从国破家亡之后,他倒很少见到人哭了。他经历了不再少数的血战,一战又一战地败下来,自己身边刚才还鲜鲜活活的兵,一转眼就死了,他没哭过,他也没见他的兵们哭过。他们那时的心里只有恨,有了恨就什么也不需要了。
班长徐国耀在老村长韩振武家里的傍晚,见到村长的孙子眼泪像河水一样哗哗往外流时,他就非常感动,他感动得也想哭。他在一瞬间觉得,如果每个男人都能够有一个机会哭一下,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班长徐国耀得把这泪忍着,他还得进屋去,把村长的孙子哭泣的事情,告诉老村长韩振武。
班长徐国耀说:“韩村长,您孙子在那棵柿树上哭。”
韩振武看了看班长徐国耀,觉得这个长官有点爱管闲事,还觉得这个长官有点太过认真,小娃娃哭一下,打点油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韩振武想想又不对。是不是这鬼精的长官知道了什么,在探他的口风。想到这里,村长韩振武倒吸了口冷气。幸亏他问一下,让我晓得了他们的底。要不然,真听了大狗的把事情露了马脚,就出拐了。
韩振武说:“那娃在树上想他妈哩。他妈就是在那树下让鬼子扫死的。”
班长徐国耀听了,眼泪就真出来了。班长徐国耀听说韩大狗在哭他妈,想想自己,在辽宁的石河子,自己还有一个七十岁的老母亲和儿子老婆留在家里,也不知道她如今是死是活。想到母亲,班长徐国耀也让泪水滚了出来。他一边滚着泪水一边往韩大狗所在的树走过去。他走到树下,仰着头,喊道:“韩大狗,回去吧,男人谁兴这么个哭法。”
韩大狗其实是睡着了,只不过他睡着了也没停下那绵绵不断的哭声。班长徐国耀这一声喊,倒是把他真给喊醒了。韩大狗睁开眼,揉揉眼睛,才止住了哭。他忽地溜下地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做了个梦,一伤心就哭了。我可是从来不哭的。”
班长徐国耀看看他的神情,还真是刚睡醒的模样儿。就说:
“你小子真有种。”
韩大狗看着班长徐国耀,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有了想法他就说道:
“你能帮我个忙吗?”
徐国耀说:“什么忙,只要你用得着,尽管说。”
韩大狗说:“这个忙你绝对不会帮的。”
徐国耀说:“只要我做得到,我会帮的。”
韩大狗说:“你不会帮的。”
徐国耀说:“我绝对帮。”
班长徐国耀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后生面前说走了嘴。但是又不好收回这话。就那么愣着,他在心里笑自己,自己这么愣着,一定像个二楞子。
韩大狗就说:“我要你把新兵望长江退掉!”
徐国耀问:“你说的是那个逃兵?”
韩大狗说:“不是,是那个娘娘腔。”
徐国耀说:“我这次招兵,都是自愿,他自已报了名,我把名单上报了,他又反悔,我切实没办法,如果放了,我们还得呆一天,再去招一个。”
韩大狗说:“其实这个人不用你们再劳神,我去顶就是。”
徐国耀说:“你在发烧吧,尽胡说,你的村长爷爷不会同意的。”
韩大狗说:“这事儿听我的,那个滥眼瞎也得听我的。”
徐国耀说:“望长江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偏护他?”
韩大狗见他问这,就得意地说:“他是我的舅子,舅子,你懂吧?”
徐国耀听了就笑着说:“你小小年纪,就怕老婆,娶了老婆忘了爷爷,这可不对。”
韩大狗不好意思了,推了徐国耀一把,说:“这个忙你究竟帮得帮不得?”
徐国耀说:“那你可别让我下不了台,我放了你的舅子,你别到时像他一样反悔。”
韩大狗就附到徐国耀的耳朵上,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说得徐国耀开怀大笑。徐国耀说:“你小子真鬼。”
韩大狗和徐国耀还没走进屋,就看着爷爷睁一双滥眼瞎,眼光怪怪地看着他们。韩振武怎么看到班长徐国耀,徐国耀眼里就怎么有了一种心知肚明的陷井。韩振武就断定,孙子要退他的舅子望长江的事情,徐国耀已经知道了。韩振武就决定,今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摆麻将龙门阵了。不然就会被捉个正着。想到这龙门阵不摆了,自己的孙子也就不用替他的舅子当兵去了,老村长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丝丝。但是,他就怕那小子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来。
天黑定了。
天黑定了,韩振武才让人把那丰盛的饭菜做好。因为明天一赶早儿,班长徐国耀就要带着他招的新兵上路。今天晚上,必须让他们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