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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武汉一路英武地杀过来,一路让一柱又一柱红得发黑的血,从一具具黄色的躯体里喷出来,一路增添着日本兵高桥身上的豪气。
唯独此时,高桥宁静地面对眼前如炬的目光时,他的心才真正明白,他们从一开始,就被恐惧笼罩着的根源———
那片雪白的场子,在日本军人高桥心中升起来时,也在中国军人韩大狗心里萦绕
第二章 水乡
时间:五年前的春天。
地点:太平溪伍婿庙,如同水乡油画。
003发芽的恐惧
韩大狗听着峡昌方向的炮声,不像他的爷爷那么害怕。
韩大狗看到,当那几架像乌鸦一样的飞机从头上刮过去的时候,爷爷的大摆裤裆里,涌出一团黑。然后,他看见那墨汁一样的东西先湿着了裤裆,再往下直滴,滴了一阵就淌起来。韩大狗还看见爷爷的两只麻杆儿腿直打哆嗦。韩大狗心想,爷爷就像只落了水的土燕子。韩大狗走到爷爷跟前,低下头把爷爷的裆很看了一会儿。韩大狗看完了,木木地看着爷爷。爷爷说:
“看什么看,我在为你着吓。”
韩大狗说:“我还是根菜蕻子,不像你,七老八十的,看我,裆里连一点潮气都没有。”
爷爷把韩大狗的手拿过来,往他手心里吐了一点儿口水。口水在喷出爷爷的老口时,像一团雾。雾还喷到了韩大狗的脸上,让他觉得润滋滋的。爷爷是个滥眼瞎。爷爷还是个村长。爷爷可以说是个老村长了。韩大狗怕爷爷看不清,把手往上抬了抬。
爷爷说:“让我看看你的寿限。”
韩大狗说:“我还是根菜蕻子。要看,就看你自己的。”
爷爷说:“天上飞铁鸟,折人的寿哩。”
韩大狗说:“要看,你就快看。那不是铁鸟,那是过飞机。”
“哎呀。”爷爷突然一声大叫,接着就嚎嚎起来。爷爷的老泪比三岁的小儿还快。爷爷的口水也跟了出来,鼻尖上那老不掉下来的一滴泉,被爷爷的手背呼地一下刮干净了,马上又是一滴,而且还是那么晶莹透亮。韩大狗说:
“爷爷,你在哭什么?”
“哎呀...”爷爷不回答他的话,哭声更大了。
韩大狗想笑。他绷紧了脸看着爷爷。韩大狗想,爷爷平时不爱哭的,他除了老想着问题,顶多爱说几句无事话,再没事就坐在门口,哼那些没完没了的山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张巴地哭过。就是爹被河水冲没了,妈被机枪扫死了,爷爷也没像今天这么用劲儿地哭过。就是刚才天上过飞机,爷爷也顶多只眯缝着眼儿在屋山头跑上跑下,一脸的大难当头劲儿,吓得尿了裤子,却也没像这样嚎。
韩大狗说:“爷爷,你哭什么嘛?”
爷爷说:“我的乖孙儿哩,我在哭你哩。”
韩大狗说:“爷爷,你真老脓肿了,我还是根菜蕻子哩。”
爷爷说:“你看看,你手上的寿线,这里横了条夺命纹!”
韩大狗顺着爷爷像老树枝的手指,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那儿确实横着一条黑纹。不过,那是他和望水芳在伍婿庙里玩划破的。
韩大狗说:“爷爷,那不是纹,那是庙里罗汉的枪刺划的,是伤。”
爷爷一听,脸上马上破啼为笑,说:“是伤?是伤就好,是伤就好。”
爷爷一边转身往屋里走,一边解开裤子,往里面塞草纸,还一边哼起了那首土山歌:
郎在高山薅高梁,
姐在河里洗衣裳。
薅一下高梁望一下姐,
洗一下衣裳望一下郎,
下下捶在石板上。
.......
004东望娘
韩大狗听厌了爷爷的山歌。
韩大狗没事了,就爬到山包那棵柿子树上,看远处的风景。远处的春天还没来,黄土是黄的,红土也是黄的。等到了春天,它们就是绿的了。韩大狗喜欢春天的暖。春天的暖的就像妈的身体,把人身上弄得暖痒痒的。可是韩大狗的妈在去年冬天里死了。冬天里韩大狗的妈踩着雪地,还踩着清晨出门去。她出去是为猪找吃食。韩大狗的妈在雪地里踩出一路脚印。她穿着那件出嫁时做的红袄,那红袄哪怕旧得几乎没有了红色,可是走在雪地里的韩大狗的妈,还是那么美丽。她像一团火球,在雪地里燃烧。她走路的姿势也很特别。她的臀部在雪白和火红之间扭动。她的腰也扭动着,像一条麦蛇。她走着,她一点都没在意这雪地,也没在意她身上的红袄。她提着一个比她的腰要粗得多的大篓子,里面还残存了几片冬季生长的猪草。
韩大狗的妈走在雪地里,身体生动地扭动着,让人感到她身上每个部位都在颤动。随着这种颤动,天上传来一种轮船在峡江深处拉汽笛的声音。这种声音来自韩大狗的妈的头顶。她循着声音望去,天上一片蓝,无边无际的蓝。韩大狗的妈在冬天里从没见过这么蓝的天。声音就从下河里的天上传来。接着一只鸟越来越大,一种轰鸣声越来越大。白的雪和蓝的天,迷朦了韩大狗的妈的眼,她用手搭成凉棚,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天。
这时,韩大狗正在柿子树上。
他看见他的妈,像一枚鲜红的柿子立在雪地里。他妈那幅样子,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他很自然就想到他妈的身体。他妈从不厌烦他,睡觉时总是让他的手捂着她的乳房。而韩大狗不抓着他妈的乳房就睡不着觉。韩大狗一直跟着妈睡。爹在时,他爹还和他讨论过单独睡的话题,后来爹在河边捞浪渣子(长江发洪水时,江边居民到江里打捞冲下来的木料、柴禾等)被江水卷走了,就再也没人提这个话题了。韩大狗就一直跟着妈睡。韩大狗也一直抓着他妈的乳房。韩大狗就那么一直感受着他妈身上的暖。
韩大狗被他妈的姿势弄得不好意思。
他在心里想,自己都十六了,还跟着妈睡,不应该了。韩大狗准备晚上就对他妈说,自己一个人单独睡,离开妈那暖暖的身体。韩大狗知道妈会不习惯。有很多次,妈难受了就把韩大狗搂得紧紧的,搂得韩大狗喘不过气来。韩大狗从他妈身上感受到了不尽的母爱,那种母爱让他全身暖暖的。
韩大狗看见他的妈像一枚鲜红的柿子立在那雪地里。
他妈用手搭着凉棚,睁着那双大眼睛看天。天上那只银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天上那只银鸟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大得把韩大狗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柿子树枝被那只银鸟带来的风扯得疯狂地摇动。雪地上面那些松软的雪尘,被风刮得四处旋转游走,形成了一阵白雾。那只大鸟有一刻竟停在了韩大狗的妈的头上。风把韩大狗的妈的红棉袄掀翻,露出了里面白白的里子。韩大狗的妈的头发被吹得像一蔸青菜。因为大风她扔掉了手中的篮子,篮子随即就被大风吹向韩大狗所在的柿子树下。韩大狗的妈用双手把眼睛捂住,嘴里开始像她曾经骂韩大狗的爹一样,骂道:
“要死的!”
韩大狗在隆隆的响声里,听到他妈的骂声。韩大狗还听到两个人叽哩哇啦的笑声。韩大狗抬头看那只大鸟,竟是一只铁鸟。铁鸟里还坐着两个人,把头伸在鸟肚子外面,朝着他妈笑。
韩大狗发现了这一点,就朝着他妈大声喊道:
“妈,那铁鸟里有人。”
“妈,那铁鸟里有人。”
韩大狗的妈听到喊声朝他望了一眼。那铁鸟里的人也朝韩大狗望了一眼。那铁鸟里的人朝韩大狗望的一眼里,有一股寒气。那铁鸟抖动了一下身子,一眨眼就离开了他妈的上空。那铁鸟径直朝韩大狗飞来。它开始抱着柿子树转圈,渐渐圈子越来越小,飞行速度越来越慢。韩大狗在他们从眼前划过的那一刻,看清了铁鸟里人的胡须,看清了他们脸上的肌肉。离他最近的那位,脸上还有一颗红色的肉痣。韩大狗想,那望他一眼的寒光,肯定是这个有红痣的人发出的。就在韩大狗看那颗红痣的当口儿,铁鸟上的机枪响起来了。子弹顺着铁鸟飞行的圆圈,把雪地打出一道深深的圆槽。
韩大狗的妈这才意识到了危险。
她在一刻之间,变成了一只疯狂的母狗。她脱掉了身上那件红棉袄,拿在手上朝铁鸟挥舞着,大喊大叫:
“狗杂种,朝我来!”
说着她就开始不停地跑动。她在跑动中,还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红棉袄。她身上除了棉袄,里面就只穿了一件红肚蔸儿。她那两只浑圆的肩膀,又白又红,她那两只白白的胳膊,和雪地融成一体。那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