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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 而,就是这个布里斯班,在一九四三年四月南半球的一个秋夜里,它那迷人的灯光、酒吧间里啤酒鬼们的喧闹声、市政厅附属音乐厅悠扬的管风琴声和别墅里本地人 无忧无虑通宵达旦的聊天跳舞,这一切,使它几乎成了人间仙境。在晦暗的战争岁月里,伦敦、巴黎、柏林、北平、莫斯科、重庆、罗马、华沙、奥斯陆、哥本哈 根大都实行了灯火管制,漆黑一团,一如鬼域。连美国东西海岸城市的居民都要拉上黑布窗幔,防止因把轮船的轮廓投映到明亮的灯光背景上而被邓尼茨的潜艇 狠狠一击。
布 里斯班象征着和平;和平是美好的。然而军人的使命就是打赢战争。一想到这些,就触动了麦克阿瑟的伤心事。他背过身,双手捂住眼睛,汹涌的心溯使他喉头呜 咽。别看他平时像个恺撒或者汉尼拔,出身将门,西点军校的高才生,知识广博的陆军参谋长,脾气暴戾、为人放肆,专横武断,冥顽不化,置生死于度外,说一不 二,严似法官。他的司令部也带着法庭的森严气氛,幕僚们象听差,参谋象跑堂的,他们对他忠心耿耿,听他的话就像听上帝的话。他的参谋长萨瑟兰将军也是个缩 小型的麦克阿瑟。谁也别想打入这个自负的小圈于,无论是澳大利亚总司令陆军上将托马斯·布雷米爵士,还是他自己战区的航空兵司令乔治·布烈特少将、海军司 令哈巴特·李亚利中将,都经常遭到他的痛斥甚至责骂。他似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正因为如此,在他参谋部的小圈子中,在他伟人的外套里面,有一个孤独、幻灭、自责、痛苦的灵魂。他外表气壮如牛,内心却被放在一只历史的坩锅里受着命运之火的熬煎。
他的成败,他的荣辱,他的兴衰;全都押在四百二十年前被葡萄牙人麦哲伦发现的、叫做菲律宾的海岛上。他为之梦魂萦绕,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他说过“我一定要回来”,就必须打回菲律宾去。舆论吹捧他,正因为他要回去。他是个军人,必须兑现自己的诺言。
可是他手里一点儿力量也没有。没有步兵,没有舰队,没有飞机。他凭什么打过从布里斯班到马尼拉这五千英里天空、海洋和岛屿呢?如果他不能打回菲律宾,历史将把他变成一个可怜可笑又可悲的小丑。
他并不是没有能力实现他的宏图壮志。在美国很难再找出一个比他更懂步兵战略和战术的将军了。他已经有了一幅反攻的蓝图。他之所以无所作为,完全由于那个比他还有魅力、比他还有 雄心、比他更加坚定、比他聪明一百倍、而且拥有无限权力的小儿麻痹患者,一位坐在轮椅上的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
罗斯福制定了先欧洲后亚洲的政策,先集中全力支持英国和俄国打败希特勒德国,然后再转过身来对付日本。这实在是无懈可击的正确战略,可是麦克阿瑟认为恰恰应该相反:先日本而后德国。
自 从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当年麦克阿瑟将军的一名副官、现在的盟国远征军总司令德怀特·文森豪威尔将军在北非登陆之后,刚刚走上战时轨道的美国工业体系,源源 不断地把军火送给北非远征军。由于美军第二军在突尼斯凯塞琳隘口的失败,北非的沙漠上又出现了一颗灿烂的将星,当年麦克阿瑟麾下的一名少校、比他晚五届的 西点生、苏格兰血统的小乔治·巴顿将军。桀傲不驯的巴顿上任伊始,所向披靡,不但重振旗鼓把德军赶到加贝斯湾,而且创下了辉煌的记录。巴顿协同蒙哥马利的 第八军,把号称“沙漠之狐的德国隆美尔将军的非洲军团,关进了突尼斯和比塞大的一个捕兽笼中,一举包围了德意军队二十五万人。
舆 论跟着明星走。美国和盟国的报纸、电台、杂志,一窝蜂地吹捧巴顿将军,刊登着巴顿前凸的下颚系着钢盔带、脸色威严、杀气腾腾、有如古罗马时代驾着战车的武 士、一个活着的阿珂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的照片。报纸不厌其须地登着巴顿的豪言狂语:“比起战争来,人类的其他活动毫无意义我喜欢战争。我是一 个彻头彻尾的战争狂。”
他 麦克阿瑟已经黯淡了,快被人遗忘了。他什么也没得到。他可怜到如此地步:当瓜达尔卡纳尔岛上激战方酣的时候,范德格里夫特将军特地求他借六架P一38闪电 式战斗机,他竟然小气得没有借给。他纸面上有二百二十架战斗机,实际上什么型号的都有,就是没有能同零式机对阵的。说起来,他还能指挥六十二架B一17飞 行堡垒,听起来都不信,它们之中只有六架可以上天。那些最艰苦最阴暗的日子,麦克阿瑟连想也不愿意去想了。
现在,他离开巴丹转战澳洲一年以来,就凭着这点儿可怜的兵力,他已经取得了可观的胜利。他的胜利同他的实力相比,丝毫也不比艾森豪威尔和巴顿逊色。他的战绩,使他痛苦的心情获得了稍稍安慰。
他那些晦暗惨淡的时光,也带着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的悲壮色彩。他整夜躺在床上,吸着烟斗,回想以往的战斗日夜。
2
一 九四二年五月六日,日军攻克了柯雷吉多尔岛,守军竖起降旗。澳大利亚人心惶恐,见面皆曰:“日本人什么时候在澳洲登陆?”澳大利亚军统帅部决定放弃北澳, 退守东南澳布里斯班一线。为此,制定出详尽而残酷的焦土政策:在北澳各洲的城镇里,破坏港口、桥梁、电厂、自来水厂,焚烧粮食,污染肉类,使文明倒退到野 蛮的洪荒时代。麦克阿瑟以联军总司令的名义独排众议,坚决把一个旅派守达尔文港。他声称:只要我在此地,决不许日本一兵一卒染指澳大利亚。他的形象和声 音,稳住了动摇的军心和民心。
这 时候日军高级指挥机构内部,也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海军一派坚决主张攻占澳大利亚;陆军认为占领比日本本土大二十倍的地方,根本抽不出兵力来,实属梦幻般的 战略,坚决反对。作为两军的妥协,定下了攻占斐济、萨摩亚、新喀里多尼亚三群岛的F·S.战略方案,准备从海上包围澳洲,切断它的海运线。这一任务交给了 百武晴吉中将的第十七军。
澳洲被占领的威胁还未解除,麦克阿瑟又开始鼓吹“新几内亚防卫论”。他对新闻记者发表谈话:“保卫澳大利亚的战场就是新几内亚。”
日军统帅部恰恰也打算征服新几内亚。
两架高速飞驰的战车,在一个高山耸入云端、密林深不透风的世界第二大岛上狠狠相撞了。
澳 洲从广义上说是一个超级海岛,形状象一只睡卧的双峰骆驼,头朝西,尾向东。达尔文港在它西边的驼峰尖上,东边的驼峰尖叫约克角。布里斯班的位置在它的屁股 上,墨尔本在它的尾巴根儿上。从墨尔本往东直线距离一千四百海里就是新西兰。从约克角向北,渡过宽一百海里的托雷斯海峡,就到了伊里安岛。
伊 里安岛仅小于格陵兰岛,是世界第二大岛。伊里安象一只俯在地面的大袋鼠,又象一只匍匐前行的雌孔雀,也是头向西尾朝东。鼠尾部分叫巴布亚半岛,米伦湾在巴 布亚的尾巴尖儿上,莫尔兹比港在尾巴根儿下边。整条尾巴上都横列着比中国秦岭更高更险的欧文斯坦利山脉。莱城和沙拉毛阿镇在后腰和尾巴的连接处。把莱城和 米伦湾连成一条直线,它的中点是布纳和伍纳两个小渔村。把伍纳和莫尔兹比连起来,中点就是科科达土著部落村。从莱城渡过海峡,就登上了新不列颠岛。大名鼎 鼎的拉包尔在它的东端。维蒂亚兹海峡东端有一个小岛,小岛和新不列颠岛之间的小海峡叫坦普尔海峡。顺着东经141度线把伊里安一划为 二,东部叫新几内亚,归澳洲政府管理;西部当时同整个印度尼西亚一起算是荷兰的殖民地。在141度经线同伊里安岛北岸相交的地方,有一度美丽的港口城镇 ——荷兰地亚(战后印尼独立改名为查亚普拉)。 .
伊 里安袋鼠脖子北边不远有一个小岛比阿克。袋鼠的头盯着一组群岛,它就是欧洲人几个世纪中梦昧以求、麦哲伦为之进行环球航海的香料群岛——马鲁古群岛。马鲁 古群岛最北面的一个岛是摩罗泰,它距伊里安西部的鸟头半岛仅二百二十海里。从摩罗泰岛往西北航行,穿过马鲁古海峡和苏拉威西海,只有二百四十海里的航程就 到达了棉兰老岛。
棉兰老就是菲律宾。当年麦克阿瑟从那里乘B—17轰炸机逃往澳洲。他想从澳洲重返菲律宾,就必须用火与剑走完这段两千英里的征程。
新几内亚的重心是莫尔兹比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