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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杨割据东南,内战打了十余年,丝茶之功不可没也。——「太平天国」实在是中国内战史上,第一个靠工商业打仗的小朝廷啊!这也是「转型」期中特殊的历史现象之一吧!
经营丝茶,禁绝鸦片
若论丝茶贸易对太平天国的关系,专书也、博士论文也,岂可轻碰?然既已提及,则不妨三言两语为读者略陈之。
盖十八、九世纪中我国对外贸易,一直是巨额出超的。欧美原先运来者只是整船整船的白银,而我们出口的则是大量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可是这一出超贸易至鸦片战前,突然逆转,因为英商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和土耳其发现了鸦片。他们可以无限制供应,我们也可以无限制内销。因此我国顺差贸易,顿成逆差。迨两次鸦片战后,西人可公开对华贩毒,这一来黄河决口,烟毒泛滥,我们就不成个国家了。
可是我国财富集中在东南长江三角洲;外贸的死结则全在鸦片。一旦能把鸦片根绝,则外贸便顿成顺差,黄金白银自会滚滚而来。以我东南人才之鼎盛,资源之丰硕,「四小龙」何足道哉?果然一八五三年天王定鼎金陵,彻底禁烟。据祁寯藻著《贼情访问记》所载:「贼(太平军)禁食旱烟、水烟、潮烟。有吸鸦片者立杀。」长毛杀人,可不是讲着玩的啊!所以东南烟毒,一时皆绝。
鸦片既绝,而丝茶出口如常。时不旋踵,我长江下游外贸,顿成出超。斯时湘淮军尚未出现;洋人务利,也正在观望,为向交战双方发战争财,且帮同维护秩序以增加贸易。黄金白银漫天飞来,也大大地刺激了丝茶的生产与出口。一时生意兴隆,长江下游竟成后来四小龙之鼻祖,出口陡增。
前文已言之,洪杨入南京之后,把百工技艺,按性质编入「百工衙」和「诸匠营」。「把生产资料收归国有,废除了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以手工业国营的形式,代替手工业工人个体生产」(见罗著前书页八三九)。在这些百工衙、诸匠营中,洪杨搞得规模最大、最成功的便是制丝绸的「织营」和「机匠馆」了。
南京在历史上原是「海上丝路」的起点。在洪杨入城之时,城内有织机五万架,几乎有半城居民靠其为生。长毛现在把它集体化,全城成为一大国营工厂。厂内工匠数万人都加以军事管理,分编为五军,官长俱以本地人充之。因为这是纯技术性的工作,长征老干部,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也。(见张汝南《金陵癸甲摭谈》)
据说这个伟大的工厂从构想、设计到执行,实由一位汉口绸缎商吴复诚一手搞起的。他城破时在金陵,乃通过一个有免死特权(长毛北窜长江时有「两广人不杀」的默契)的粤人叶秉权,说动丞相钟芳礼来主持实行的。这所伟大的国营工厂既然是太平朝国库的主要收入,则朝廷对本厂的两万机匠,免兵役、减税捐,也特别优待。因此该厂亦成为本城富商士绅的避难所,故颇为人知也(见简著前书,页五○八~五○九及所引杂书)。
所以当年湘淮军中都知道长毛有钱而缺粮。试看天王东王的大兴土木、讨姨太、摆场面,在在皆是暴发户的作风,钱哪儿来的呢?原来他们也有个像资本家荣毅仁的绸缎大王吴复诚,在替他们打算盘啰!他们搞工商业和外贸,搞出了兴趣和经验来,其后虎踞苏州的忠王,坐镇常州的侍王,都大搞经济,大兴土木,而黄金白银硬是挥之不去。——笔者闻诸深知淮军的老辈乡人说:当淮军打下苏州,进入忠王府时,只见府内后花园中竟堆了几座银山,「高与屋齐」。李鸿章也曾亲自进入忠王府视察,惊叹其华丽,直如仙境。至于这几座银山后来哪儿去了,他就三缄其口了。
禁鸦片是与虎谋皮
长毛有钱是事实。但长毛的军纪也有足多者。全军不烟不酒,不淫妇女,不奸小弟;动不动就斩首不留,给老百姓的印象,是「杀以外无他法」(其实亦有「他法」,只是不如砍头那样干净利落罢了)。加上上下笃信宗教,确守「天条」(仿诸《旧约》中的摩西「十诫」)。「早请示、晚汇报」,最初真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在一批军事天才领导之下——包括晚期的忠王李秀成和英王四眼狗陈玉成——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们与松散窝囊、军纪废弛、斗志毫无的政府军——八旗军和绿营兵相比,实在是判若天壤。
【附注】旗军为满清政府驻防各地以旗民世袭为主的职业性国防军。绿营则为各省征募的省防军。
由于太平军十分精锐,洪杨在南京「进城以后」,派兵东取镇江扬州,西征安庆九江武汉,无不得心应手,足使千里长江(上达武汉下及吴淞),终成天朝内河。
其北伐兵在李开芳、林凤祥两将军率领之下,北上皖豫,最初也势如破竹。
当然纪律森严的太平军,亦有其意想不到的君子之失——他们严禁鸦片,又谁知道这项爱国行为,竟成为天朝覆灭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呢?前已言之,鸦片原是十九世纪扭转我国国际贸易顺差、逆差之关键商品。而当时所谓国际贸易者,对英贸易也——英商占中国对外贸易额百分之七十以上;航运则九十以上也。转中国对外贸易从逆差至顺差,则首受其殃者何人不言可喻也。所以英国绝不能容忍中国成个禁烟国家,而洪杨诸公偏要禁之,则戈登将军,及其常胜军之出现,又岂是历史上之偶然哉?!
天真的罗尔纲教授在其大著上时时惋惜,太平军未能配合刘丽川的小刀会打下上海,赶走帝国主义(见罗著等篇)。帝国主义是那样容易被赶走的吗?一代贤豪的林文忠公都丢盔卸甲,老塾师洪秀全有啥除洋的神通?!洪杨欲觅外援,就得与满清竞抽大烟。洪杨如禁烟到底,则英帝就要把你剿灭到底。英国是老虎,鸦片是虎皮。与虎谋皮,哪有不被老虎吃掉的呢?
果然英国在一八六○年烧掉圆明园,打赢了「第二次鸦片战争」(The Secondopium War,也叫The Anglo—French Chinese War,英法联军,1858~1860),签订了《北京条约》,取得了对华一切特权,包括对鸦片毒品的公开合法贩卖。逼死了咸丰爷之后,他就要掉转枪头来对付那个糊涂虫洪天王了。
垄断海外汉学界对清季外交研究的哈佛学派,一直高唱「鸦片战争不是为着鸦片打的」(The Opium War is not for Opium)。如今费正清先生虽已作古;我还想正告费公的门徒们一下,不但第一次「鸦片战争」是为着鸦片打的,「第二次鸦片战争」还是为着鸦片打的呢!(参见拙著United States Diplomacy in China。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64。p。232。)不信你再查查中国海关帐目;研究研究常胜军的来龙去脉。只是这些事只能为知者言。洪天王那批乡下哥儿们,哪里知道呢?
称王太早,圣灵乱封
太平天国在洪杨领导之下的军事和工商业经济,搞得都还不错,所以他们「进城之后」还能搞出个像孙权那样的东吴割据之局——其后石达开领兵去四川,也是想去做刘备去的。
可是洪杨所领导下的政治再夹杂着一个二百五的洋教邪门,那就一塌糊涂了。
朱元璋当初造反时,颇能礼贤下士。所以还有个举人朱升给他一点忠告,叫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洪秀全在政治上犯的第一个严重的错误,便是「称王太早」。他还不过只有喽啰二三千人的时候,在永安他就称起王来了。他不但自称天王号万岁,他底下五个王——东西南北翼,也分别成了:九千岁、八千岁、七千岁、六千岁和五千岁。
这一来不得了,不但他自己不能再有心理上的满足;他底下那个连环套也不能再升了。设若那个文武双全的五千岁翼王石达开,忽然建了个三箭定天山的不世之功,要升官了,他的上级跟着升。别人犹可,东王就不能再升;一升升到「万岁」;搞成天有二日、民有二主,那还得了?!
再者,在他们的宗教里面,可能是由于洪氏对耶稣教神学之无知,他把杨秀清封至高于他自己一级。杨在教里的头衔是:「禾乃师、赎病王、圣神风、劝慰师。」其中尤其是圣神风这个神位在耶教「三位一体」(Trinity)的教义中,他是和上帝与耶稣同列的。
三位者,圣父(上帝,Father)、圣子(Son,耶稣)、圣灵(Holy Spirit or Holy Ghost)也。而「圣灵」在《圣经》的早期译本中被译为「圣神风」。秀全不识西文。只对中译的「风」字望文生义,误以为「圣神风」只是个资深传教士,或「风师」、「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