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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夏,四川「路案」骤起,清廷要调鄂军入川弹压,而众兵丁不愿离鄂。「文学社」与「共进会」乃暗通声气,终于联合造反。十月十日武昌城内一声炮响。二百六十八年的大清帝国就摇摇欲坠了。
「武昌起义」的经纬
辛亥革命,尤其是「武昌起义」的故事,史家所记盖不下千百万言。笔者个人在海峡两岸的「近代史研究所」暨老友章开沅、谢文孙诸教授鼎助之下,所收中西日文书目便有数千种之多。允为「民国史」中各专题之最。按题翻阅起来,岂人一辈子所能了?
可是武昌起义的实际情形,亦不妨以三数百言一笔带过:「武昌起义」是清末革命党人所发动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次武装暴动,而能占领城池至一星期以上者。它也是如孙黄诸公所逆料的,一旦站稳脚根,则全国各地便会作连锁的响应(chain reaction)。从湖南、陕西、江西(十月二十二、二十三日)开始,时未逾月,全国便有十三省宣布独立,而策动独立的主要分子往往不是革命党,而是各该省内,由立宪(保皇)党所掌握的民意机关——「咨议局」。这一来,那些无用的满族王公应付不了,清廷乃召回已被摒斥的袁世凯来撑持危局,而袁氏则养寇自重—— 一面「进剿」,一面又与革命党人私通款曲。他向武汉三镇反攻,也只取二城,留个武昌给黎元洪、黄兴这一架两头马车去慢慢拖延。
原来当黎元洪被拖出作革命军的「都督」之后不久,黄兴亦赶到武昌(十月二十八日),并被推举为革命军战时总司令。如此令出两府,便隐约的引起黄黎、湘鄂两派的分歧。黄兴苦战经月,终致两汉皆失,武昌垂危,黄氏终为鄂派孙武(民间误传为孙文之弟)等所排斥,悄然解职遁返上海(十一月二十七日)。然克强虽去,全国革命形势已如火燎原。越日南京光复(十二月二日),各省遣沪代表复举黄兴为革命军大元帅,以黎元洪副之,拟组临时政府奠都南京,而鄂方拥黎者则坚主黎正黄副。相持不下,俨然成为十余年后「宁汉分立」之前奏。而此时革命军的旗帜,鄂方所用者为共进会的「十八星?锥角旗」;宁方所用者,则为自制象征五族共和的「五色旗」。而广东光复时(十一月九日)所用者又为「青天白日旗」。一军三旗,亦见革命党人错综复杂之组织关系也。然斯时民国未建、鞑虏犹存;黎黄双方为自解计,竟分电袁世凯。袁如倒戈反清,当公举之为民国大总统。斯时归国途中的孙中山亦有相同的表示——遂奠定清末民初,安定中国「非袁不可」之局(「非袁不可」四字为新出狱的汪精卫所发明)。
但是在袁氏遵约倒戈之前,总得有一番和谈,以终止此南北对峙之局。这样一来,则南方这个支离破碎、一军三旗的纷乱场面也得有个整体的规画,和一个总负责人。黎黄二公既相持不下,则声望原在二公之上的孙文,就呼之欲出了。时局发展至此,袁氏亦觉时机成熟,由前敌将领段祺瑞等四十二人,一封联衔通电(民元一月二十五日),六岁的宣统皇帝就遵命退位了。
孙文的革命外交举隅
当国内革命运动闹得如火如荼之时,孙中山先生在做什么呢?香港那时不许他入境;日本亦作有礼貌的挡驾。中山活动的地区,只限于南洋。后来南洋荷属、法属、英属诸殖民地,为着向清廷讨价,对他亦不表欢迎,弄得中山无处存身。以致在民国前二、三年间(一九一○~一九一二)他连绕地球二匝。全部时间都用在旅途之上了。
中山旅行之目的何在呢?他是在寻觅有钱有势之欧美人士,同时也想加强他在美加一带同盟会的基层组织,为计划中的「起义」而筹饷。
中山对欧美当局寄存希望最大的原是法国。他在一九○五年夏应中国留欧学生之请,路过巴黎时,被汤芗铭等所窃走的文件之中,便有一封法国当局把他介绍给安南总督的信件。法国驻安南的殖民地官员,当时窥伺中国之不暇,何厚于孙文?显然的这些帝国主义者是想利用孙文;而孙文饥不择食也想利用他们。
后来同盟会成立了,中山席不暇暖,便于是年十月自日本专程经过西贡,赶往马赛、巴黎。舟过吴淞口,并与专程来访的法国在华驻屯军参谋长作最机密的往还(简直是一种「合符将兵」的方式)。其后中山并派专精英语人员,偕同法国军官,前后凡三人,前往与法国殖民地安南接壤的广西、贵州、四川三省,作实地调查。法人此举用意何在,就发人深思了。后来秘件泄露,清廷据以抗议。法国驻华公使亦为之吃惊,乃行文巴黎问询。法政府居然要其驻华公使,不必管闲事。中国政府亦无如之何(有关此事件的中国资料散见政府档案及私人杂著,包括《国父年谱》;法文原始史料亦不难查证也)。
一九○九年五月,中山作「第四次环球之行」时,亦自新加坡径赴马赛转巴黎,在巴黎住了一个多月。他到巴黎的目的,据说是「竭力运动一法国资本家,借款千万」。其主要牵线人则为前任法国安南总督。据说是「将有成议,不意法政潮忽起,法阁遽改组此人(资本家)迟疑。因其非得政府之许可,断不肯在国外投巨资,事遂不谐。」(《国父年谱》卷上,页二六五;亦见中山于一九○九年十月二十九日发自伦敦的 ,载《国父全书》页四一九。)
据吾友吴相湘、蒋永敬诸先生之考据,辛亥之前中山在世界各地所捐之款,总数尚不及五十万。何来此法国千万富商?所以此一「资本家」很可能便是法国政府自己;而法国政府投此「巨资」,意欲何为?而中山要吸引法国投此巨资,「条件」又为何?均史无明文。盖同盟会当年与西方诸帝国主义所办的秘密「外交」,均由中山独任之。黄兴、汪胡等人因不通西语,亦不谙西情,均不知仔细也。
从「企枱」到「总统」
中山先生此时虽病急乱求医,四处筹款,但所得则极其有限。东西帝国主义都想利用他,但是又不信任他。中山当时在美洲华侨界的最大靠山厥为「洪门致公堂」,而致公堂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口惠而实不至。据中山先生于一九一○年(宣统二年庚戌正月二十日?阳历三月一日),他的第九次起义之失败,实因缺款五千,而「波士顿致公室担任五千,所寄不过一千九百余元。纽约致公堂许担任者,一文未寄」。
所以近代史书如邓泽如所著《中国国民党二十年史迹》中所罗列的十万八万之数,都是「认捐」的数目,或事后夸大之辞,不是实际的收入。这实在不是「致公堂」诸公悭吝,而是中山的革命原是个无底洞,钞票是填不满的。加以当年华侨社区之中,既无「王安」,亦无「包玉刚」。大家都是打工仔,在美国欺压之下,做点洗衣店、餐馆的苦力劳动;终年所得,勉却饥寒。在一身难保之下,支持革命,已尽其所能了。过分捐献,大多力不从心。因此中山先生在辛亥七十二烈士死难之后,他实在已罗掘俱穷,甚至自身也衣食难周。
同年十月「武昌起义」爆发,中山时年四十六,正值壮年。据党史所载,他那时正在北美「致公总堂」支持之下,组织个「筹饷局」,到处巡回讲演革命,筹募军饷。但据一些私人记述。中山此时日常生活都很难维持。武昌起义期间,他正在科罗拉多州典华城(Denver,亦译但维尔或敦复)一家卢姓唐餐馆中打工,当「企枱」(粤语茶房)。他原先对「武昌暴动」的消息,并未有太强烈的反应。因为同样的起义他已领导过十次了,何况这次的发动者和他并无直接关系呢!可是一天他正手捧餐盘自厨房出来为客人上茶时,忽然有一同事向他大叫一声说:「老孙,你有份『电报』。」说着,那同事便把那份来电丢到「老孙」的餐盘中去。中山拆阅来电,不禁喜出望外。原来那电报(显然是黄兴打来的)是要他立刻束装回国。因为革命情势发展迅速,「中华民国」可能即将成立;一旦成立了,则首任「大总统」,实非君莫属也。——果然,两个多月以后,企枱老孙就真的做起中华民国的首任「临时大总统」了。
科州卢家的故事
笔者写出上段孙中山先生的轶事,朋友们骤读之下,可能认为是稗官野史。其实这故事的真实性相当高。因为把这份电报丢到中山餐盘内的那位「企枱」,和这家餐馆的主人卢瑞连君,据说在二次大战期间,都还健在美国。卢君的长子卢琪新君曾任国民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