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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诺道:“那么我们好把他打下去了。”
“用什么方法呢?”德·吕卜克斯漫不经意的问,他想先拿这件事在德·埃斯巴太太面前邀功。
“他签好合同,不能不替卢斯托的小报写稿,此刻他一个钱没有,要他动笔更容易。如果有篇俏皮文章把掌玺大臣给得罪了,再有人证明作者是吕西安,掌玺大臣必定认为他不配得到王上的恩典。为了叫外省大人物发慌,我们已经做好手脚轰柯拉莉下台,让吕西安眼看他的情妇被人大喝倒彩,没有戏做。等到王上的诏书无限期搁置以后,我们再取笑他痴心妄想做贵族,谈谈他那个做收生婆的娘,开药房的老子。吕西安只有一些浮面的勇气,不堪一击,我们要不打发他回家乡去才怪呢。玛蒂法所有的六分之一的杂志股份,拿当叫佛洛丽纳弄来卖给我了,纸商的一份也被我收回了,现在只剩我和道里阿两个。我和你不难讲好条件把刊物转换方向,靠拢宫廷。我为了要收回六分之一的股权,才给佛洛丽纳和拿当撑腰;他们既然把股权卖给我了,我就得帮衬他们;不过先要知道吕西安的地位到底怎么样……”
德·吕卜克斯笑道:“你真是名副其实①。老实说,我就喜欢你这种人……”
①参看本书第309页注②。
“那么你能替佛洛丽纳弄一份正式的合同吗?”斐诺问评议官。
“没有问题,不过你先要解决吕西安;拉斯蒂涅和德·玛赛不愿意再听到他的名字。”
斐诺说:“你放心。迦亚答应拿当和曼兰,他们俩的稿子有一篇登一篇,可不让吕西安发表一个字,这样我们就断了他的生路。他只能利用玛丹维尔的报纸保卫他自己跟柯拉莉。
一份报对抗所有的报,有什么用!”
“我可以把部长的痛疮告诉你,将来你叫吕西安写的文章,原稿要交给我,”德·吕卜克斯回答斐诺,他绝口不提答应吕西安的诏书根本是个骗局。
德·吕卜克斯离开了休息室。斐诺过去找吕西安,说明为什么他不能放弃预约的稿子,那种亲切的口气,不少人上过当。斐诺不愿意打官司,破坏吕西安在保王党内的希望。斐诺喜欢有魄力的,不怕改变主张的人。吕西安和他见面的日子不是长得很吗?需要彼此帮点儿小忙的地方不是多得很吗?吕西安应当在自由党内有个可靠的朋友,万一政府派或极端派不讲交情,可以替他报仇。
最后斐诺还说:“如果人家玩弄你,你怎么办?如果有个部长以为你叛变了自由党,从此他便拴着你的脖子,对你不再忌惮,不再理睬,你不是需要放出几条狗去咬他的腿肚子吗?可是你已经跟卢斯托闹翻,他恨不得砍下你的脑袋。费利西安和你,见了面连话都不说了。同你来往的人只剩我一个了!干我这一行,最要紧的是同真有魄力的人和睦相处。我在新闻界帮你的忙,你在你的圈子里回敬我。不过闲话少说,正事第一!你得给我送几篇纯文艺的稿子来,对你没有妨碍,同时你履行了咱们之间的合同。”
吕西安觉得斐诺的建议除了算盘精明之外,还有几分交情。斐诺和德·吕卜克斯的恭维使他心情快活,他还向斐诺道谢呢!
幻灭 三十八 生死关头
……………………
凡是有野心的人,凡是要靠别人和形势的帮助,要依赖一个多多少少经过安排,贯彻,坚持的行动方案才能成功的人,一生必有一个危险时间,有种莫名其妙的威力给他们受一些艰苦的考验:样样事情同时失败,各方面的线不是断了就是搅乱了,碰来碰去都是倒霉事儿。遇到这种精神上的骚乱,只要心里一慌就完事大吉。顶得住恶劣的形势,能站定脚跟等风暴过去,拚命爬到高地上去躲避的人,才算得上真有魄力。无论是谁,除非是生来有钱的,都有他的生死关头。拿破仑的生死关头是莫斯科的溃退。这个危险时间现在临到吕西安头上了。他前前后后在上流社会和文坛上的遭遇太顺利了;他太得意了,如今要看到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一齐跟他作对。第一阵痛楚最剧烈最难受,伤害到他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伤害到他的心和他的爱情。柯拉莉也许谈不上风雅,却有一颗高尚的灵魂,能在热情冲动之下表现出来,这冲动便是造成名演员的主要因素。这个奇怪的现象,在没有经过长期的应用而成为习惯之前,完全受捉摸不定的气质支配,也往往受羞耻心支配;而在一般年纪还轻的女演员身上,这种值得赞美的羞耻心是很强的。柯拉莉表面上轻狂,放肆,和普通的女角儿没有分别,骨子里却天真,胆怯,而且还充满爱情,她对于自己在舞台上的嘴脸本能的感到厌恶。表达感情的艺术是一种崇高的做作,柯拉莉还不能让这作假的艺术克服她的本性。她不能钝皮老脸,把只属于爱情的东西向观众公开。此外她还有真正的女性所特有的一个弱点:明知道自己压得住台,仍旧需要观众的称赞。她怕面对她不喜欢的群众,上台老是战战兢兢:看客的冷淡可以使她毛骨悚然。因为情绪这样紧张,她每次扮一个新角色都等于第一次登场。掌声使她心神陶醉,她并非要满足自尊心,而是要用来鼓动自己的勇气。场子里唧唧哝哝表示不满,或是静悄悄的表示观众心不在焉,她的本领会不知去向。倘若卖了满座,台下聚精会神,对她只有钦佩和友好的目光,她就精神兴奋,可以和观众高尚的品质交流,觉得自己有感动人心的力量,能使它们向上。这一类的消沉和兴奋说明她有神经质的性格和天才的素质,也显出这可怜的女孩子的敏感和温柔。吕西安终究赏识了她的内心的宝藏,看出他的情妇还是单纯的少女。柯拉莉没有一般女角儿弄虚作假的能耐,无法拒抗同事之间的倾轧,后台的钩心斗角,不象佛洛丽纳是此中老手,她的阴险可怕同柯拉莉的忠厚慷慨正好是极端。柯拉莉担任角色是要人家邀请的,她生性高傲,不肯央求作家,接受他们的屈辱的条件,不能因为有什么记者用爱情和笔杆子威胁她而投降。在性质非常特殊的舞台艺术中,卓越的才能已经极其少有,但只不过是成功的条件之一;倘使象柯拉莉那样不同时具备玩弄手段的本领,才能反而使人长期受累。吕西安料到柯拉莉在竞技剧场第一次出台的痛苦,不惜代价要保证她成功。变卖家具剩下的款子和吕西安的稿费,统统拿去置办服装,布置更衣室,开发第一次出场的各种费用。几天以前,吕西安为爱情所迫,做了一件屈辱的事:他带着方当和卡瓦利埃的票据,到布尔东奈街上金茧子铺子去见卡缪索,要求贴现。诗人还没堕落到能够满不在乎的干这种勾当。他一路受着痛苦煎熬,想着许多可怕的念头,翻来覆去对自己说着:去吧——不去!临了还是走进一间又冷又黑,只靠天井取光的办公室:里面一本正经坐着的可不是那个迷着柯拉莉的老头儿,忠厚没用,游手好闲,爱女人,不相信宗教,吕西安一向认识的卡缪索;而是一个严肃的家长,精明而又规矩的商人,摆着一副商务裁判的道学面孔,用冷冰冰的老板神气做挡箭牌,周围簇拥着伙计,出纳,绿的文件夹,发票,货样,还有他的老婆保驾,还有他的衣着朴素的女儿陪着。吕西安走近去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噤,因为尊严的商人把他瞅了一眼,那副冷淡傲慢的目光就是吕西安在一般贴现商脸上领教过的。
卡缪索坐着,吕西安站着说:“先生,你要肯收下这几张票子,我非常感激。”
卡缪索说:“我记得,先生,你拿过我的东西。”
吕西安凑着丝绸商的耳朵悄悄的说出柯拉莉的处境,卡缪索连屈辱的诗人心跳的声音也听见了。卡缪索没有意思让柯拉莉栽斤斗。他一边听一边看着票据上的签名,微微一笑,他是商务法庭的裁判,知道两个出版商的情形。卡缪索给了吕西安四千五百法郎,要他在票子上加一个背书,写明付丝绸账。吕西安马上去找勃罗拉,把保证柯拉莉成功的办法谈妥了。勃罗拉答应彩排的时候到场(那天他的确到了),约定在哪些段落叫他的罗马人鼓掌,使柯拉莉成功。吕西安把剩下的钱,不说向卡缪索调来的,交给柯拉莉,让她和贝雷尼斯定下心来,她们已经不知道怎么维持生活了。玛丹维尔是当时精通戏剧的行家,好几次跑来帮柯拉莉排练。吕西安请几个保王党记者写文章捧场,他们应允了,因此他想不到会出乱子。柯拉莉上台的前一天,吕西安却遇到一桩极不幸的事。阿泰兹的书出版了。埃克托·曼兰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