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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他就要离开墨西哥城了。
“你在干什么,伙计?”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可怜的索尔,可怜的索尔,你病了,斯但会照顾你的。现在,如果可能的话,好好听着:我在这里已经办好了同凯米尔离婚的事。如果汽车可以走的话,我今晚就回纽约到伊尼兹那里去。”
“以后呢?”我叫道。
“以后,好伙计,我就回到我的生活里去。我真希望能跟你一起留下来,我一定尽力赶回来。”我肚子里一阵阵剧痛,禁不住呻吟起来,等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无所畏惧而又潇洒不羁的狄恩正低着头站在那里注视我,他的破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似乎认不出他是谁了。他知道这一点,怜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是的,是的,是的,我现在要走了。可怜的索尔,再见。”于是他走了。20小时以后,在痛苦的高烧中,我终于明白他已经走了。他正独自开着车,穿过那些满是香蕉的山坡。这时是深夜。
我恢复过来以后,才意识到他是多么可耻,但是我还是理解了他生活的复杂,理解他为什么要把生病的我留在这里,去跟他的妻子们在一起,理解了他的痛苦。“好吧,老狄恩,我什么也不说。”
第六部
狄恩开着车从墨西哥城回来,在哥瑞格里亚又遇见了维克多,然后就一直开着那部老爷车到了路易斯安那州的查利斯湖。最后在路上抛了锚。其实在这之前他就知道这部车迟早要抛锚。于是他打了个电话给伊尼兹,订了飞机票,这才跑完剩下的路程。他手里拿着离婚证明来到纽约,立刻同伊尼兹结了婚。那天晚上,他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好了,不必担心,又作出无限温柔的样子,然后跳上一辆巴士,又一次穿过可怕的大陆,来到圣弗兰西斯科,重新与凯米尔和他的两个宝贝女儿生活在一起。所以,他已经结过三次婚,离过两次婚,现在同第二个妻子生活在一起。
到了秋天,我独自一人从墨西哥城回国。一天晚上,在与得克萨斯州的狄累交界的拉雷多,我站在发烫的路上,头顶上有一盏弧光灯,飞虫不停地往灯上扑。这时,我听见从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满头银发的高个子老头步履艰难地走了过来,背上还背了一个包;他在走过我的身边时,望着我说:“为人类悲哀吧。”然后就迈着沉重的脚步消失在黑暗中。这难道意味着我的人生旅程将永远是徒步走在黑暗的道路上漫游美国?我挣扎着回到了纽约。一天晚上,我站在曼哈顿一条黑暗的街头,对着一扇顶楼的窗户喊叫着,我以为我的朋友们聚在那里举行晚会、但从窗户上探出头的却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她问:“嗨,谁在那儿?”“索尔。佩拉提斯。”我回答道,我听见我的名字在凄凉而空旷的街头回荡。
“上来吧。”她叫道,“我在做热巧克力。”于是我走了上去。这个姑娘有一双纯洁、天真而又温柔的眼睛,她正是那种我一直在寻找而且已经找了很久的姑娘。我们彼此开始发疯似地相爱。到了冬天,我们决定移居到圣弗兰西斯科,用一辆旧的小型运货车把我们所有的破家具和其他破烂统统带上。我写了封信给狄恩,把这事告诉了他。他给我回了一封厚厚的信,长达一万八千字,都是些关于他早年在丹佛的经历。他说要来接我,要亲自用那辆老爷车把我们接到他们家。我们还有6个星期的时间存钱买车,我们开始工作,每一分钱都精心算计。狄恩却突然提前5个半星期就来了,我们谁都没有钱完成这个计划。
那天午夜时分,我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回到我的女友身边,告诉她我散步时所想到的一切。她站在漆黑的小公寓里,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我告诉了她许多事情。突然,我注意到房间里异常宁静。我扫视了一下房间四周,发现收音机上放着一本破书,那是一本普鲁斯特的书,我知道这是狄恩的。恍惚中,我看到他迈着放牧时的步子,踮着脚尖,从昏暗的客厅里走了进来。他一边走,一边笑,两只手交握着说:“嗯——嗯——你们一定要听我说。”
我们都竖起耳朵听着,可是他忘了他想说什么。“真的听我说——嗯,你瞧,亲爱的索尔,温柔的劳拉——我已经来了——我马上要走——可是等等——嗯,是的。”他盯着自己的手,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不用再说了——你一定理解——或者也许——可是听着!”我们都听着。他也在倾听着黑暗中的种种声响。“好吧!”他有些胆怯地低声说,“可是你瞧——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再不需要了。”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来了呢,索尔?”
“哦,”他说着,看了看我,仿佛头一次见到我。“这么快,是的。我们——我们都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坐火车来的——坐着守车——一种老式的硬座车——经过得克萨斯——一路上吹着长笛,吃着甘薯来的。”他掏出一支崭新的木制长笛,吹出一长串尖利的曲调,然后用他放牧时的步子又蹦又跳。“明白吗?”他说,“当然,索尔,我很快就会告诉你,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事实上我有一种颓废的思想,我在横跨全国时一路上一直在反复阅读普鲁待斯的作品,了解了许多我永远也没有时间告诉你的东西,我们还没有谈谈墨西哥以及那里的热病——但是不需要再谈了,真的,对吗?”
“好吧,我们不谈了。”于是,他开始详细叙述他在洛杉矶的经历。他怎样拜访了一户人家,吃饭,同这家的父亲、儿子、姐妹交谈——他们的长相,他们吃些什么,他们家的陈设,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爱好,他们每个人的灵魂。他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叙述这一切。最后他说:“嗯,但是你一定明白我实际上想告诉你的是什么——后来——坐火车穿过阿肯色——吹着笛子——同一群小伙子玩扑克,就是我那副色情扑克——赢着钱,毫无滋味地嚼着甘薯——象个水手,走了5天5夜这漫长的可怕的旅程只是为了看看你,索尔。”
“凯米尔怎么样?”
“最后等着我的肯定是悲剧,凯米尔和我早晚要各奔前程……”
“伊尼兹呢?”
“我——我想让她跟我一起回圣弗兰西斯科,住在城市的另一头——你不这样想吗?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后来,他突然用一种令人诧异的口气说:“说实在的,我是想看看你和你可爱的女朋友——为你祝福——还象从前一样爱你。”他在纽约住了3天,匆匆忙忙地准备着与他铁路上的伙伴一起回去,在满是灰尘的硬座守车上度过5天5夜,再一次横跨大陆。我们没钱买车,自然不能跟他一起走。他和伊尼兹度过了一个晚上,解释,亲热,然后争吵,最后她把他赶了出来。一封给他的信交到了我手里,我看了,是凯米尔来的。“当我看着你背着包消失时,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一遍一遍地祈祷你能平安归来……我真希望索尔和他的朋友能来和我们住在一条街上……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这些;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现在我们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亲爱的狄恩,这个世纪已经过去一半了,希望我们能够在爱和无数的亲吻中度过另一半,我们都等着你。(签名)凯米尔,艾米,小乔亚妮。”狄恩现在正跟他最满意、最痛苦、最知心的妻子凯米尔住在一起,我为他而感谢上帝。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相当凄恻而奇特的境况里。雷米。邦克尔在乘船周游了几次世界之后回到了纽约,我想让他见见并了解一下狄恩。他们倒是见面了,但是狄恩一声不吭,什么也不谈,于是雷米走了。雷米买了几张歌剧院举行的杜克。埃灵顿音乐会的票子,非要让我和劳拉同他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去。雷米现在胖了,而且有些郁郁寡欢,但仍然象个绅士一样兴致勃勃又一本正经,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做什么事都要力求完美,因此他要开卡迪拉克车送我们去参加音乐会。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我们坐上停在路上的卡迪拉克,随时准备出发。狄恩拎着包站在窗外,准备到宾夕法尼亚车站,然后跨越大陆。
“再见,狄恩。”我说,“我真希望我不是一定要去听音乐会。”
“我搭你们的车到40街行吗?”他低声说,“真想同你在一起,我的小伙子,而且纽约这个时候真他妈的冷……”我轻声同雷米商量。不,他坚决不同意。他喜欢我,但不喜欢我那白痴朋友。今天晚上我并不打算破坏他的计划,就象1947年我在圣弗兰西斯科的阿尔弗雷德家同罗兰。梅那一起干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