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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恭注意到他使用了“我们”这个词。
“没错,我们。如果被他们发现,我的下场会比你更凄惨。我来找你,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徐永从腰间掏出一把尖刀,用威胁的口气说,“如果你拒绝我的请求,不相信我,那么我只能把你干掉,这是唯一不让他们发现我的办法。”
“这个行为实在太鲁莽了,简直就是漏洞百出。”陈恭心想,不过这种粗糙草率的方式反而更接近一个临时决定流亡者的作风,而不是一个精心策划过的阴谋。长年的间谍经验教会陈恭,完美的东西总是不自然的。
时间又过去了好一阵,陈恭明白现在必须由他自己来做决定了。眼前这位督军从事究竟是真是假还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身份确实已经暴露,是时候撤退了。
陈恭长出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陇西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对徐永点点头:“好吧,请让我回屋收拾一下东西。”
“没时间了,郭刚随时会出现,我了解他的作风。”
“只要一会儿。”
陈恭快步走回屋子,从书架上抽出全部情报的存稿,将它们丢进卧室榻头正熊熊燃烧的壶状暖炉中,然后把铁钩把盖子盖好。
这些工作做完以后,陈恭拿出一张纸,用毛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纸揣到怀里,回到门口。徐永正紧张地朝院子外面张望,不停地擦着汗水。
“我们走吧。”陈恭平静地说。
两个人快步离开陈恭家的院子,朝着右边的一条小巷走去。徐永紧紧跟在陈恭后面,此时四周还是一片寂静,没有大队人马赶来的迹象。
“请快一点,如果我们不能在郭刚到达你家之前出城,那就彻底完蛋了。郭刚觉察到你逃走的话,第一个命令就会是放出哨箭,通知城守立即封锁城门。”
对于徐永的警告,陈恭没有回答。徐永说的这些他心里都很清楚,脚下也不由得加快了几步。很幸运的是,一直到两个人抵达南侧城门的时候,城内还没什么动静。
“那么,我们要怎么出去?”徐永问道。眼前的城门紧闭,距离开城门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陈恭有些意外地反问道:“难道你去找我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我知道你一定有一条紧急撤退的通道……你们的人做事一向很稳妥。”
陈恭苦笑一声,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当成一种恭维。他从怀里将那张纸拿出来,这是一份通关文书,左下角还盖着太守府的大印。陈恭曾经利用职权之便,偷偷地用太守府的印鉴在空白文书上盖好印记,然后收藏好;这样他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伪造出一份“真正”的文书来,确实是真的,只不过文书内容和盖章的次序颠倒了而已。
刚才在离开家之前,陈恭将这东西拿出来,在空白处填上“准予出关”的字样,于是这就成了格式完全合乎标准的通关文书。陈恭甚至连“章印应盖过字迹”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两个人走到城门前,将文书交给值更的守城士兵。这时候的卫兵刚刚值过了一夜的班,但还没到接班的时候,所以精神都不大好,迷迷糊糊的。他们接过通关文书草草看了一遍,就交还给了陈恭。直到这时,徐永忐忑不安的表情才稍微松弛下来。
士兵叫来几名同伴,将城门旁的端门杠木取下,打开一扇小门放二人出去。陈恭与徐永向士兵道过谢,不紧不慢地走出上邽城。
两个人出城以后,径直来到城郊一户农家。这里是一处“死点”,“死点”的意思是一经使用就会暴露的据点,也就是说只能使用一次,只有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才能动用。这家农户专为上邽骑兵看护马匹,马厩里存放着八匹战马。陈恭从这里取得了两匹西凉骏马,与徐永一人一匹匆匆朝上邽东南方向而去。而这家主人在两人离去后,将剩余的几匹马毒死,也从另外的路线潜逃回蜀汉。
陈恭和徐永策马狂奔,当他们跑到一片小山坡的时候,猛然听到身后一声尖锐的哨响。两个人勒住缰绳回首望去,只见从上邽城上空又连连飞起数声哨箭,从去势来看是从陈恭家所在的西城区发出来的。哨声三短一长,意思是迅速封锁城门,禁止任何人进出。
“如果是个圈套的话,现在他差不多就该收网了。”陈恭心想,但徐永只是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了一句:“还好我们及时离开了。”
这两名逃亡者互相对视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
二月十六日,他们抵达了位于秦岭中部的一处私盐贩子聚集点。在这里陈恭联系上了另外一根线。他与徐永化装成私盐贩子中的一员,混杂在这些贩子的队伍中返回汉中。沿途虽然遭遇了几次魏军的盘查,但全都以贿赂蒙混过去了。最危险的一次是他们与郭刚派出的特别搜捕队遭遇,幸好被经验丰富的陈恭化解。
在一路上,徐永向陈恭交待了自己的事情。他是魏中书省另外一位间军司马杨伟的下属,而杨伟一向与大将军曹真的儿子曹爽关系密切,于是徐永也一直被认为是曹爽派系的人。今年以来,大将军曹真的身体一直不好,有意让曹爽接替自己的位子。于是曹爽与朝廷的另外一位重臣司马懿之间暗地里互相较劲。在年初的一起“政治风波”中,徐永犯下了严重的失误。司马派系抓住这个把柄步步紧逼,而羽翼未丰的曹爽则打算把他当作弃子。
徐永当年曾经做过曹真的亲随,所以卧病在床的曹真有意维护他,建议他外出去避避风头。徐永便以情报官员的身份加入了前往陇西巡阅的巡阅使团,前往上邽。
巡阅使的队伍在半路恰好碰到了从许昌返回上邽的郭刚,于是一并同行。名义上徐永是朝廷派来检阅情报工作的官员,所以途中郭刚就向他汇报了一下相关情况,其中包括了有关陈恭的调查。当队伍行进到街亭时,徐永得到曹真病危的消息,心中十分不安,唯恐司马懿会趁这个机会跟他算账。在那个时候,徐永暗中下了决心要通过陈恭这条线投奔蜀国。
于是一待巡阅使的前队到达上邽,他就立刻赶在了郭刚之前去找陈恭。这就是他仓促叛逃的前因后果。
对这个故事,陈恭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从逻辑上来说,这个故事无懈可击,但涉及到的事实还有待证实。
不过陈恭有时候也会禁不住来想,如果这个徐永真的是来投诚的话,该会是一个多么丰富的情报宝库——他本身就是间军司马的督军从事,又是在朝廷中枢工作,可以接触到相当级别的资料,其价值用“足金”来形容也不为过。
然而这个宝库得来得未免太便宜了。情报世界里虽然并不绝对不存在“侥幸”与“幸运”,但那毕竟是极少数的情况,九成以上的“幸运”往往都是“阴谋”乔装打扮的。不过这份心思陈恭没有对徐永表露,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们在三月初的时候平安无事地抵达了蜀军控制区。陈恭很快找到了司闻曹设置在当地的情报站。情报站在听完陈恭的报告以后,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飞马赶去南郑。而陈恭和徐永则被分别安置在彼此独立的两间小屋子里,饮食都相当丰盛,甚至还有书籍提供,但不准外出,也不准和任何人讲话。陈恭安慰忐忑不安的徐永,说这只是必要的预防措施,并不针对某一个特定的人。
两天以后,陈恭和徐永被通知南郑司闻曹派来迎接的专使即将抵达。两个人换上整洁的新衣服,被士兵带到了情报站门口等候。很快,陈恭听到远远传来一阵隆隆的车轮滚动声,然后两辆礼宾马车出现在视野里,每一辆车都撑起一顶五色华盖,由两匹纯白色的辕马牵引。
看到这种规格的马车,徐永稍微放心了些,至少蜀汉不是把他当囚犯来看待的。陈恭看看他的表情,暗自笑了笑。
随着两位车夫的同声呵斥,两辆马车在情报站前稳稳地停成了一条线。从第一辆马车里首先走出一位老人。这位老人一见到陈恭,激动地不顾马车距离地面上尚有数尺之高,直接跳下车冲到他面前。
“辅国!你可回来了!”
陈恭一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热,自己已经足有十一年没有被人这么叫过了。多年的间谍生涯让他克制住了心头的激动,冷静地拱了拱手:“阴老师,您别来无恙。”
来的人正是蜀汉司闻曹司闻司的司丞阴辑。他亲自来迎接陈恭,足见南郑对于这位“黑帝”的回归是何等的重视。而对于阴辑来说,还有个人的理由在里面。十一年前,他亲手训练了这位当时才二十岁的少年,并把他送去了陇西那个凶险的地方;现在这名少年已经变成挺拔沉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