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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门槛上望着自己的儿子嬉戏,甚至慵懒地想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是件坏事。
有一次,他儿子荀正举着一个风车跑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袖子问道:
“爹爹,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到底是去做什么呀?”
荀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无限慈爱地摸摸荀正的脑袋,回答说:“爹爹是为了汉室的复兴。”
“汉室复兴?那是什么?”小孩子似懂非懂。
“唔,就是大家生活变得比以前好了。”
“那,到那时候,爹爹你就能每天都陪我玩了吗?”
“是呀。”听到自己父亲肯定的回答以后,小孩子欢喜地跑出院子,蹦蹦跳跳地大叫:“娘,娘,我要汉室复兴!汉室复兴以后爹爹就能天天回家了!”荀诩望着他的背影,唇边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五天的假期飞也似的过去,到了四月九日,荀诩不得不告别家人,踏上前往江东之路。
他首先从成都接受了新的官职,一共有两个,公开身份是抚吴敦睦使张观手下的主薄;另外一个不公开身份则是司闻曹江东分司的功曹。
蜀汉与吴两国同为抗御曹魏的盟友,都在对方首府设立了“敦睦使”这一常设职位,用以维持双方的日常外交联系。而敦睦使所在的办公机构敦睦馆则成为双方外交人员活动的基地。两国的政策变化以及外交文书都是通过敦睦馆来进行传输;当有高级别的大臣互访的时候,敦睦馆也做为驻跸之地,比如蜀国丞相府的参军费祎每一次出访东吴的时候就都住在这里。
而敦睦馆的另外一个职能,就是以外交身份做掩护进行情报活动——这可以理解,蜀汉与吴都没有天真到认为对方会将所有的事都告诉自己,于是他们喜欢自己动手搜集。这就是司闻曹江东分司的工作。
荀诩从成都出发以后,先从陆路赶至江州,然后乘坐“敦睦馆”专用的外交木船沿长江一路东进,终于在四月十七日顺利抵达了江东都城武昌。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天上无一丝云彩,江面能见度很高。悬挂着蜀汉旗帜的木船缓缓地驶入了位于武昌西侧的牛津。这里是外交船只专用的港口,所以里面毫不拥挤;木船轻松地穿过几道水栏与滩坝,稳稳地停靠在一处板踏前面。
“荀大人,可以下船了。”船夫一边抓着锁链将铁锚抛到水下去,一边冲船舱里喊道。
很快从船舱里走出来一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荀诩从来没晕得这么惨过,虽然他是长沙人,但很小就去了益州,没什么机会坐长途的船运。这一次在长江里几天几夜的漂流,让他差不多吐完了胃里所有的东西,那滋味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他晃晃悠悠地迈过踏板,身子一摆,差点掉进水里,幸亏被迎面来的一个人搀住,这才幸免遇难。
“您就是荀主簿?”
来人问道,他说话带一点成都口音,荀诩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这个人将荀诩小心地搀扶到码头上来,荀诩两脚踏到坚实的土地上,这才多少感觉到有些心安。他抬头仔细打量来者,这是一位面色白皙的年轻人,两条细眉平直而淡薄,看上去温文儒雅;他身上的旧蓝布袍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十分整洁。
“荀主簿,是张观大人派我过来接您的。”年轻人对荀诩说,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我叫郤正,字令先,目前在敦睦馆担书令。”
荀诩想拱手作答,但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郤正从怀里掏出一粒草绿色的小药丸递给荀诩,笑着说:“您别担心,一般第一次坐船来东吴的人都得晕一次船,我给您预备了醒神丸,吃一粒头就不晕了。”
荀诩接过小药丸吃下去,药丸散发着清香,还没来得及落入胃里就在喉咙中直接化掉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他的头疼果然减轻了。
“这是吴国的药坊专门配的,他们的医生水准不错。当年如果曹操手里有这个配方,赤壁之战就不会输的这么惨了……您这边走,马车在这里。”
郤正很健谈,从一见面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来。荀诩刚吐得稀里哗啦,没力气跟他聊,只能慢慢朝着车子走去。到了马车前,郤正架住荀诩肩膀把他抬了上去。这时一名吴国的边境小吏走了过来,指着荀诩对郤正说:“这位大人还没登记呢。”
“外交人员,已经知会过你们上司了。”
郤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潦草地接过毛笔在小吏的竹简片上签了字,然后也上了车,让车夫往武昌城里开。
一路上郤正兴致勃勃地给荀诩介绍着沿途风景与吴国风土人情,荀诩斜靠在马车上,右手抵住太阳穴,皱着眉头向两侧勉强望去。与汉中贫瘠荒凉的山地不同,江东这里一路放眼看过去全是绿色,路旁种植的全是垂柳,正逢四月,春意盎然。远处水道纵横,头戴斗笠的渔夫撑着一叶扁舟纵横其间,颇有情趣。就连呼吸入鼻的气息都湿润绵软,比起汉中粗砺干燥的寒风舒服许多。
大约跑了半个时辰,马车来到了武昌城前。城门上方的两个镏金大字反着阳光,格外醒目。守城士兵远远看见马车上高高悬起的蜀汉敦睦使旗号,连忙将城门打开,马车毫不停顿地穿过城门,驶入城中。这是吴国对敦睦馆的特别优待,以此来表示对蜀吴两国友好关系的重视。
敦睦馆位于武昌中央偏北,就在内宫城宣阳门侧旁不到二里的地方,是一栋相当豪华的宫殿式建筑。当年在彝陵之战以后,诸葛丞相与吴主孙权有意重新结为同盟,于是彼此向对方派出了邓芝与张温两名使节。孙权为了表示诚意,特意在武昌为邓芝的来访建了一所新居,后来这座建筑就被当做敦睦馆来使用,成为蜀人在江东的一处活动基地。
马车抵达了敦睦馆前面停住,荀诩已经恢复了几分精神。郤正跳下车,指挥几名仆役把行李搬运下来;荀诩自己扶着把手也下了车,恍惚中看到馆中走出几名身穿杂色锦官服的人。为首之人见到荀诩,立刻热情地抱拳相迎。
“荀主簿是吧?我是抚吴敦睦使张观。”
出乎荀诩的预料,张观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可能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白净圆润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保养得相当好;郤正看上去也颇年轻,不知道是不是这江东气候养人的关系。
“真是抱歉,失态了。”荀诩不好意思地说道,右手还是顶着太阳穴不敢松开。
“呵呵,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一样。”张观宽慰他说,然后指了指旁边一个穿着黄袍子的长髯男子道:“这一位,是吴国朝廷专门负责与我们敦睦馆联络的秘府中书郎薛莹薛大人。”
“薛大人,幸会。”
“荀大人不必多礼,您初来鄙州,风土尚不习惯,应当多休息。我回头去叫宫里的太医给您诊治一下。”薛莹说话声音很细,带有沛郡的口音,态度和蔼。张观在一旁不禁笑道:“薛大人,我的主簿才来了不到一天,你就急着把他送去医馆啊,这就是东吴待客之道么。”
“蜀中多疫气,不清扫一下怎么行。”薛莹毫不客气地回击,两个人随即哈哈大笑。
蜀吴两国使臣素来有相互嘲讽的传统,张温访蜀的时候与秦宓辩论过,张奉使吴的时候与诸葛瑾拿对方的国号开玩笑,邓芝甚至当面嘲弄过孙权,这也算得上是两国关系融洽的一个证明。从薛莹与张观刚才的对谈就可以判断出,蜀汉与吴关系仍旧处于黄金时代。荀诩想到这里,心中一宽,冲薛莹拱了拱手。
这时郤正已经将行李弄妥,张观见状对薛莹说:“我晚上设下宴席为荀主簿接风,薛大人请务必出席呀。”薛莹摇了摇头,抬头看看天色回答说:“最近朝廷里比较忙,我恐怕是无法出席。我看就等荀主簿身体恢复一点,我再来尽尽地主之谊吧。”
薛莹说完,走到荀诩前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告辞离去。张观、荀诩与郤正看着他离开以后,三个人走进了敦睦馆的大门。
馆里一进门是一间宽阔的厅堂,两边各立着一只铜制仙鹤香炉,鹤嘴中袅袅地飘着青烟;厅堂摆放着一尊青铜牛方鼎,鼎上方悬挂着用篆书写的“敦睦和洽”四个字,落款的赫然就是东吴重臣兼书法名家张昭。
仆役们见三名官员已经进来了,于是走过去将大门“轰”地关上。张观示意郤正等人离开,然后笑眯眯地对荀诩说:“荀功曹,蜀中一切安好?”
荀诩注意到了这个称呼的变化。对外他是敦睦馆的主簿,而实际上却是司闻曹江东分司的功曹。张观这样称呼他,意味着接下来就是涉及到情报领域的对话了。张观在担任抚吴敦睦使的同时,也是江东分司的从事,算是荀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