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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我这头驴卖五斛粟,要不就是两匹帛。”
“这太贵了,能便宜些吗?”
驴主赶紧摆出一张苦相,摊开两只手:“大爷您行行好,这里是陇西,可比不上咱们旧都富庶哇。”听到驴主这么说,陈恭的眼神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稍现即逝,他缓缓回答道:“你说的旧都是哪一个,洛阳还是长安?”
“当然是长安,赤帝的居所。”
“唔……”
陈恭听到他这么说,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谈话。于是陈恭让驴主将驴子牵出,从怀里掏出五串大钱交给他。驴主千恩万谢地接过钱,还殷勤地为驴子套上了一套驮具。
两个人目光交错,都会意地点了点头。
陈恭牵着驴子走到一处没人的角落,将它背上的驮具取下。这副驮具形状是一个扁梯形,里侧用柳木围成一个框架,外面再用熟牛皮蒙住,颇为坚韧,可以耐住长途跋涉。陈恭把手伸到驮具的底座沿着边缝来回抚摩,很快就发现其中一边的牛皮是可以掀开的;他看看四下无人,将牛皮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然后把手伸进驮具的空腹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麻纸。陈恭将麻纸揣到怀里的夹层中,接着把牛皮按原样蒙好,若无其事地牵着驴走出来。
接下来他又走访了几家驴马贩子的围栏,买了三头驴、两头骡子和两匹马。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陈恭将买来的所有牲畜赶到太守府的马厩,谢绝了同僚一起去喝酒的建议,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目前是单身,邻居们都知道他的妻子在搬来天水郡之前就病死了,而他一直没有续弦的打算,现在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人帮他料理家务。
回到家以后,老仆人为陈恭端来一碗加了香菜与芸豆的羊肉羹,还有两条煮熟的地瓜。陈恭接过碗,挥挥手让他下去休息,自己则走进卧室,把房门都掩上。卧室不大,屋子的两侧全是书架,上面摆放着厚薄不均的诸多卷帙;靠窗的是一张床,床边还摆着一张红漆几案,旁边是一扇绘着跳七盘舞的舞女的屏风。
当确认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后,陈恭把屏风拉到自己身后,然后跪到几案前点燃蜡烛,掏出了藏在衣服夹层中的麻纸。
麻纸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用蝇头隶体写的字,其中分列了魏国政务外交、军队驻防、经济变革、人事调动、民心波动等诸多领域的二十余条情报,相当详尽,其中不少条都属于相当级别的机密资料。而这些只有尚书、中书两省和相府高级官员才有权限调阅的资料,现在却在这个天水太守府小小的主记眼前一览无余。
事实上,除了天水太守府主记之外,陈恭还有另外一个秘密身份,那就是蜀汉丞相府司闻曹驻天水地区的间谍,主管关陇地区曹魏情报的搜集工作。
司闻曹是蜀国特有的秘密情报部门,隶属于丞相府,素以精干和效率著称;其功能就是对敌国情况进行搜集、传递、整理并加以分析。蜀汉一向极为重视情报工作,诸葛丞相认为良好的情报工作可以弥补蜀军在绝对数量上的劣势。因此,早在南征期间,诸葛亮就委派参军马谡在汉中亲自指导对魏国的情报工作。马谡以刘璋、张鲁时期的旧班底为基础,设立了司闻曹,并逐渐建立起了一套针对曹魏的缜密情报网络。而陈恭从事的则是最为危险的卧底工作,像他这样在敌国境内以假身份活动的第一线情报人员被称为间谍。
陈恭出身于凉州安定郡,一直到十几岁才随父亲迁移到成都。正因为如此,他被当时主管情报事务的马谡看中;经过一番严格的训练之后,他被派遣到了雍凉担任间谍。事实证明马谡的眼光相当准确,陈恭在这个位置上表现得相当优异,不仅一直保持着情报网络的顺利运作,而且还混进了天水太守府担任门下书佐的职位;等到第一次北伐结束后,他被拔擢为主记,从此可以接触到更高级别的文件,这无疑让他的价值大增。
现在陈恭握着的这一份情报是从邺城送出来的,在那里蜀汉有一名高阶间谍,代号为“赤帝”;“赤帝”会定期通过预定方式传送一批情报过来,陈恭在上邽城内——原本是冀城——设立了一个中转站,负责将这些情报转送至汉中的首府南郑,那里是丞相幕府的所在地。
在各国公务机构仍旧普遍使用竹简的时候,蜀国的间谍已经开始使用麻纸这种相对比较奢侈的载体来传送情报了,因为它比较柔软适合折叠,容易藏匿在各种隐秘的地方,且价格比谦帛要便宜。
陈恭仔细地阅读了一遍,将这二十余条情报归类。根据蜀国司闻曹的术语,有些情报属于“硬”资料,比如邺城卫戍部队数量、关中地区屯田岁入、出使吴国的使臣姓名等,这些东西可以直接汇报;但有些情报是属于“软”资料,比如陇西地区军事指挥官的调动、朝廷官员的升迁或者新颁布的法令等。面对后一种情报,陈恭不能简单地转交给南郑,他必须要加上自己的分析和见解,并指出这一情报可能引发的后果和对蜀国的影响;如果是涉及到重要的官员调动,还得将当事人的详细履历、性格特征以及风评附上。
其实从理论上来说,这些工作不属于间谍的职权范围,间谍只是情报的传输者,分析情报是司闻曹下属的军谋司负责的。但由于有些软情报只能由了解曹魏内部情势的人分析才会有价值,所以在实践上这类情报都是要经过陈恭的再处理,做出结论后才能送交南郑。这一过程被间谍们称为“回炉”。蜀汉第一次北伐失败以后,陇西地区的情报网络遭到了严重破坏,很多地下人员纷纷被捕,于是硕果仅存的陈恭在情报分析这方面就愈发显得重要了。
这一次的情报大部分都属于硬情报,不必再回一遍炉了。陈恭想到这里,心情觉得有些轻松;他每一次对情报进行回炉的时候,都有些惶恐不安,深怕因自己的一时判断失误而造成蜀国的巨大损失。这时候,他注意到了麻纸上的最后一条情报。
比起前面洋洋洒洒的大段数据,这一条情报显得很简洁。不过陈恭知道,简洁往往意味着不完全,这就需要他来补全。这一条情报是这样写的:“据信近日应淮之请遣给事中一名赴陇名阙。”这是简写的方式,将句子完全展开以后的意思是:从可靠渠道得知,最近朝廷应郭淮的要求派遣了一名给事中前往陇西天水地区,名字不详。
面对这一条情报,陈恭皱起了眉头。给事中属于内朝官,是留在皇帝身边以备顾问的,除非是随驾,否则极少会离开京城前往地方上,与军方也少有业务上的来往;然而现在情报显示有一名给事中单独前往天水,而且还是应天水地区军队最高负责人郭淮的特别要求,这就不得不叫人感到疑惑了。
“究竟这是为了什么呢?给事中的职权与军方几乎不重合,魏国也从来没有皇帝委派给事中视察军队的先例。”陈恭对自己说,“看来必须要设法弄清楚派来的给事中到底是谁才行。”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一件相当重大的事件。因为即使是潜伏在邺城的“赤帝”也无法知道这名给事中的身份,说明此行保密程度相当地高,而保密程度高的东西从来都是非常重要的。
陈恭再一次仔细地阅读了一遍情报,然后将这份麻纸丢进火炉里。这二十几件事已经全部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文件已经不再需要。尽量减少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这是一名间谍在敌人内部生存的准则。
第二天陈恭早早起身,简单地做了清洁后就推门走了出去。这时间本该是朝日初升,可天色依旧昏暗,抬头可见一层阴郁的云彩笼罩在上邽,仿佛完全停滞了一般。
主记本来是在太守府专门的地点办公,但是现在太守府除了太守马遵的房间以外都被郭淮的部下征用,于是这些文职幕僚们不得不去借城内平民的房子。陈恭办公的主记室是在一个草料场旁边的木屋中,这个地点并不算好,在大风天气里经常会有草屑飞到屋子里;陈恭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此处离收藏朝廷文件与档案的书佐台比较近。要知道,作为一名肩负着分析工作的间谍,他必须拥有一个庞大的资料库。
他先到主记室点卯。今天出勤的同僚并不多,很多人被派出去筹措物资还没回来,还有几个人尚未起床,整间大屋子里唯一一个伏在案几上奋笔疾书的是孙令。陈恭认识他,这人有些才气,只是持才傲物,两年前因为肆意臧否人物而被赶出京城,左迁到天水郡做文学祭酒。在大部分人心目中,在天水这种战事频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