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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伯庸
序章
当王双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境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首先他注意到两侧山岭上闪耀着一些不自然的光亮,那绝不是铠甲或者兵刃所反射出的阳光,光亮范围很大,这应该是来自于某种金属物体。紧接着,从光芒的方向传来一阵低沉而缓慢的铿锵声,这些声音听起来像被逐渐绷紧了的铁弦。出于一名军人的直觉,他本能地嗅出了一丝不祥的味道。
“停止追击,这里太狭窄了,快向后退!”
王双拨马转身,大声喊道。他周围一共有一千名左右的魏国骑兵,这支部队现在置身于一个狭窄的山谷之中,两侧灰白色的山壁向中央倾斜挤压,迫使他们排成一列长长的纵队。
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听到命令,纷纷调转马头后队变前队,然后有条不紊地依次朝谷口退去。不过这种有秩序地撤退并没有持续多久,王双很快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带着蜀人口音的呼号,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向右侧的山谷顶端望去。这一次他看清楚了,一百多名弩手一字排开,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具宽头弩机,弩箭在阳光下冷冷地睥睨着下方的骑兵,金属箭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不好……”
王双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几百支弩箭就已经呼啸而下,铺天盖地的阴影宛如飞蝗。魏军的队形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散,几十名士兵未及反应就被射倒在地,一些距离弩车较近的骑兵甚至被连人带马钉在了山壁之上,激起血花四溅。
还没等魏军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第二阵密集的射击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阵、第四阵,第五阵……这种气势彻底震撼了魏军,整个队伍登时乱成了一团,在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下显得茫然失措。当第八阵齐射结束的时候,魏军已经彻底崩溃了;原本齐整的骑兵队变成了一团惊恐的人与战马的集合,一边发着绝望的叫喊一边朝着谷口仓皇地涌去,沿途有很多士兵与马匹被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攒成刺猬;蜀军的弩手虽然只有一百多人,但射出的弩箭却已经有几千支,一浪接着一浪吞噬着魏军的生命。
“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王双惊惶地大吼道,在他的军旅生涯之中,还从来没见过火力和频率都如此密集的弩箭射击。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人知道。沐浴在箭雨下的士兵一半根本顾不上去思考,另外一半则永远丧失了思考的可能。王双身边的护卫在短短一瞬间就减少了三分之一,他甚至亲眼看到一名亲兵的眼睛被劲弩射穿,就这么瞪大了眼睛仰面倒地。
王双情知现在局势已经无法控制,他只能硬着头皮随士兵们向谷口逃去。“只要顺利逃出去,在开阔地重整兵力,就还有希望。”王双想,同时拼命忍住痛楚。在刚才的袭击中他身中了三箭,所幸都不是致命伤。比起那些士兵来说,身为主将的王双还算幸运,虽然几支弩箭牢牢地钉在了他的后心与左臂上,但厚重的盆领与披膊甲胄却没让箭镞刺穿皮肤。
蜀军可怕的攻势仍旧没有停歇的预兆,箭影遮天蔽日,有如一张死亡的大网笼罩下来。蜀军使用的弩机威力奇大,即使魏军拿自己的坐骑当盾牌,也会被连人带马一起射中。王双再也顾不得大将的尊严,他撇下战马与长枪,狼狈地手脚并用朝谷道口爬去。两侧的骑士成为了他保命的掩体,那些不幸的士兵被射成了箭垛,从马上直直摔下来,他们的指挥官则趁这个间隙向谷口没命地奔去。
凭借着自己厚重的甲胄与运气,王双终于侥幸冲到谷口。他惊魂未定地回首望去,看到山谷中已经变成了人间活生生的修罗场:谷中尸横遍野,几乎没有任何仍旧站立着的生物,到处都弥漫着烟尘与刺鼻的血腥,呻吟声却很少——在如此狭窄的谷道之间,绝大多数人与马匹都是被十几支箭从不同的角度洞穿,当场死亡。
王双心有余悸地抬起头,谷顶两侧蜀军士兵仍旧手持闪着寒光的弩机向下睥睨,搜寻着可能的生还者。这些相貌奇特的铁制物体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杀人效率。从魏军中伏到现在只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但这支千人的骑兵队已经近乎全军覆没。
这时候,王双看到了一面写着“汉”的大纛,还有无数穿着赭黄色军装的蜀军士兵朝他围过来。眼见逃生无望,他绝望地大吼一声,拔出剑来,瞪着血红色的眼睛向着敌人冲去。在下一个瞬间,他被蜀军的四支长矛从不同方向刺穿了身体,然后另外一名士兵冲上来手起刀落,将这名魏国大将的脑袋一刀斩落……
……魏太和三年一月,大将军曹真向皇帝曹睿进了一份奏表——后来这份奏表被当做朝廷的正式公告发布——奏表中说:“继年初在街亭取得大捷之后,近日魏军在陈仓城前又成功阻止了蜀国的野心,诸葛亮的军事计划第二次破产。大魏在皇帝陛下与上天的护佑之下又一次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这份奏表给宫廷的岁末庆典带来了更多的喜庆色彩,曹睿和他身边的人为此津津乐道了很久。当然,在奏表中曹真并没有提到将军王双在追击撤退敌军时不幸战死;他认为这种煞风景的事没必要说给皇帝陛下听,那只是一次战术上的小小失误。
而在遥远的益州,用石灰封好的王双首级被专程送到了成都,这让对北伐失败耿耿于怀的皇帝刘禅多少有些释然。
于是,在这一年的年末,秦岭两边的人们以不同程度的好心情迎来了魏的太和三年与蜀的建兴七年。
第一部 汉中的十一天
第一章 潜伏与忠诚
魏太和三年二月六日,魏国天水郡上邽城。
陈恭在辰时梆子敲响时准时迈出家门。他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身上穿的藏青色长衫有些褪色但洗得却很干净,腰间挂一个布包,里面装的是笔墨纸砚。陈恭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装备,然后将门锁好,推开院门走出去。
“陈主记,您这么早就要出去啊?”陈恭对门的邻居看到他出来,打了一个招呼。
“是啊,非常时期嘛。”
陈恭也微笑着回答。蜀魏两国去年打了两次大仗,今后也随时可能爆发战争,这让处于前线地带的上邽城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敌人威胁,不得不积极备战,他们这些太守府的官吏自然也就忙得不可开交。
“您这身装束,是打算出远门吗?”邻居问。
“哦,今天有个集市,马太守派我去收购一批骡马来以充军用。”陈恭解释说。邻居“哦”了一声,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各自告辞。
大街上人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比例是身覆黑甲的魏军士兵,他们排成长长的队伍来回巡视街上的一举一动,整齐划一的步伐在黄土街面上发出橐橐的响声,仿佛在提醒过往的行人:现在是战时。
上邽位于祁山以北的天水郡,是前往凉州的咽喉之地,战略位置相当重要。为了应付蜀军随时可能出现的进攻,魏军不得不将整个陇西防御的重心转移到了这里。于是上邽成为了实质上的陇西地区魏军总司令部,目前驻扎着雍州刺史郭淮的一万两千名士兵——而上邽本身的居民也不过两万多而已。
陈恭绕过这些军人,直接来到了马贩子们所在的城东榷场。很多来自西凉和朔北的马贩子在这里活动,他们都嗅到了战争的气味,知道自己的货物能卖个好价钱。
一靠近骡马榷场,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马粪味,各式品种的骏马在分隔成一间一间的木围栏中打着响鼻,栏杆上挂着树皮制成的挂牌,上面用墨字写着产地及马的雌雄、年齿,马贩子则抱臂站在一旁,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吆喝自己马匹的优点;在旁边更为简陋的围栏里卖的则是驴和骡子,那些地方就远没马栏那么华丽。卖马的多是羌人与匈奴人,造型比较怪异;而卖驴和骡子的则以中原商人为主。
面对这些马匹,陈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各个围栏之间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终于,他注意到一家卖驴围栏上挂出的牌子有些奇特,那个牌子在“驴”字的斜上方用淡墨轻轻地点了一滴,像是在写字时无意洒上去的,不仔细根本看不出。陈恭又兜了几个圈子,从这家卖驴围栏隔壁右起第四家问起价钱,一家一家问下来,最后来到了这一家围栏前面。
“这驴可是有主的?”
陈恭大声问,驴主这时匆忙走过来,点头哈腰,连连称是。这是个瘦小干枯的中原汉子,年纪不大却满脸皱纹,头发上沾满了稻草渣。
“大爷,我这头驴卖五斛粟,要不就是两匹帛。”
“这太贵了,能便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