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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历史地理古物艺术,唐先生虽然没有多大的学问,对学问可是有相当的尊崇与热心。及至焦委员作了会长,一次会也没开过,会所也逐渐的被别人分占了去。唐先生说不出什么,他没法子去抗议。也好,他只在会里安了个仆人,照管着那几间破屋子,由每月的五十元开销里,他剩下四十块;焦委员也装作不知道。
象这样的事,他干过许许多多了。可也别说,就这么东剩五十,西剩六十,每月他也进个三百二百的。赶上动工程呢,他就多有些油水。家里的房子是自己的。过日子又仔细,再加上旧日有点底子,他的气派与讲究满够得上个中等的官僚。每逢去访现任的官儿,而发现了他们家中的寒伧或土气,他就得着点儿安慰——自己虽然官运不通,论讲究与派头可决不含忽!
@奇@焦委员确是嘱咐过他,有到“文化学会”来的,或是与焦委员有关系的要人由济南路过,他可以斟酌着招待或送礼。唐先生把这两项都办得很不错。他的耳朵极灵,永不落空;谁要到济南来,谁要从济南路过,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那些由焦宅出来的,他知道的更快。他顶愿意替焦委员给过路的要人送礼,一来他可以见识见识大人物,二来在办礼物的时候也可以施展些自己的才能。送什么礼物全凭送给谁而决定,这需要揣摩与眼光。有一次他把一筐肥城桃送给一位焦委员的朋友,后来据焦委员的秘书说,那位要人亲笔写给焦委员一封信,完全是为谢谢那一筐子桃。这种漂亮的工作,在精神上使唐先生快活,在物质上可以多少剩下点扣头,至少也顺手把他自己送焦委员的礼物赚了出来。
#书#对于招待到文化学会来的人,唐先生说不上是乐意作,还是不乐意作。由焦委员那儿来的人,奇*|*书^|^网自然多少都有了资格来历,他本应当热心的去招待。可是,因为他们有资格,哪怕是个露着脚后跟的穷光蛋呢,也不久就能混起来,地位反比他自己强;这使他感到不平。况且,谁来了都一支就是一二百,而唐先生自己老是靠着那四十块不见明文的津贴——或者更适当的叫作“剩头”。但是继而一想呢,接济这些穷人到底比白白给焦委员汇去较为多着点意义,焦委员并不指着这点钱,而到穷人手里便非常的有用,于是他又愿意招待这些人;他恨焦委员,所以能少给他汇点去,多少可以解解恨。
所以,他一看见文博士那张无官衔的名片,他心中就老大的不乐意,又是个穷光蛋!及至博士来了硬的,一点不客气的说出,博士就是状元,他心中又软了,好吧,多给焦委员开销俩钱,顺水推舟的事,干吗不作个人情呢。
现在,文博士借着点酒气,说出心中的委屈,唐先生的脑中转开了圈圈。这个有博士学位的小伙子是吃完了抹抹嘴就走呢,还是有真心交朋友?假若博士而可靠的话,他细细的看了看女儿,客观的,冷静的看了看:现成的女儿,师范毕业,长得不算顶美,可是规规矩矩。假若文博士有意的话,那么以唐先生的交际与经验,加上文博士的资格,再加上亲戚的关系,这倒确是一出有头有尾,美满的好戏!自己的儿子只能在大学毕业,可是女婿是博士,把一切的缺点都可以弥补过来了!
不过,这可只是个就景生情的一点希望与理想。唐先生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不是直去直来,一说就成的。别的事都可以碰钉子,再说,可不能拿女儿试验着玩。慢慢的看吧,先把文博士看清楚了再说别的。不错,这件事并不单是唐家的好处,文博士可以得个一清二白的妻子,还可以得个头等的岳父兼义务的参谋。可是,谁知道人家博士怎么想呢,不能忙,这宗事是万不能忙的。
饭后,文博士开始打听焦委员给他的那张名单上的人。唐先生认识,都认识,那些人。可是,不便于一回都告诉他。唐先生的语气露出来:事情得慢慢的说,文博士须常常的来讨教;最好是先规定好每星期来教几次英文,常来常往,彼此好交换知识。文博士一点也不想教英文,可是不便于马上得罪了唐先生。他看得出来,假若他不承认这个互惠条件,唐先生也许先到各处给他安排下几句坏话,使他到处碰钉子。虎落平川被犬欺,博士也得敷衍人;他答应下每星期来教两次英文。唐先生答应了每次授课由他给预备饭。文博士开始觉出来中国人也有相当的厉害,并非人人都是老楚。可是,他也有点愿意他们厉害,因为设若人人都象老楚,那还有什么味儿呢!他预备着开战,先拿唐先生试试手。他心中说,无论老唐怎么厉害,反正自己是博士,看谁能把位博士怎样得了!
由唐家出来,他觉得心中充实了些,仿佛是已经抓到了点什么似的;无论怎说吧,拿到老唐就得算是事情有了头儿,不忙,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能利用老唐就能在济南立住了脚,这不会错!
回到宿舍,青年会的干事过来拜访,请他作一次公开的演讲。他不愿意伺候青年会的干事,可是这总得算头一次有人表示出敬重博士的价值,似乎又不便严词拒绝。再说呢,开始在济南活动,而先把名声传出去,也不能算完全没有作用。他答应了给讲一次“留美杂感”,既省得费工夫预备,又容易听得懂。答应了之后,他不但不讨厌青年会干事了,反倒觉得痛快了些;那个干事开口博士长,闭口博士短,使他似乎更当信赖自己,更当拿起些架子,“博士”到底比什么也响亮受听。假如人人能象青年会干事这么敬重他,他岂不马上就能抖起来;他几乎有点要感激那个干事了。
为这个讲演,他想应当去裁一套新洋服。头一次露面,他得给人们一个顶好的印象,不但学问好,人也漂亮。谁晓得由这一个演讲会引出什么好机遇来呢?即使是白受累,什么也弄不到,那也没什么,新洋服是新洋服,总要裁一身的。刚才要买条新领带而打了退堂鼓,现在决定了去作新衣裳,到底青年会干事不是完全没用,会帮助自己决定了这件事。决定作一件事总是使人痛快的,他不再去思索,就这么办了。
到阅报室去看了会儿报,国事,社会新闻,都似乎与他没什么关系。随便的看完一段,他就想到洋服的颜色与式样上去;这身新洋服是新生命的开始,必须作得便宜,体面,合适。把自己先打扮好了再说,自己是一切。想了会儿,再去看一段报,他觉得那最悲惨的新闻,与最暗淡的消息,都怪有趣,仿佛是读着本小说那样可以漠不关心。
看完报,柜台前面已经放好“文博士主讲”的广告牌。他只看了一眼,大大方方的走出去,怪不好意思,可是挺快活。
七
洋服做好,文博士有点后悔,花了七十多块!原本没想花这么多钱,可是选择材料的时候,西服店的老板看了看博士身上的那件:“呕!先生,这是外国裁的,还敢请你看次等的材料?!”他只好选了较好的料子——还不是顶好的。到底是站在洋面上的,洋服店的人就多知多懂一些,知道什么是好坏;多好的西服教老楚看见也是白饶。文博士非花七十多块不可。
及至把衣裳取了来,式样手工都很不坏,可是他到底觉得太贵了些。既然在衣裳的作法上找不出毛病来,他转而怀疑衣料是否地道。济南没有什么可靠的地方,没有!他看出来,这里只有两类人,老楚是一类的代表,唐先生是另一类的代表;西服店的人和唐先生是同类,狡猾,虚诈。一位博士而陷落在这两类人中,没办法!
穿上新洋服,他到唐家去教英文。已教过两次了,建华是眼看顶棚,大概还是想着张墨林的问题。树华的手搓着膝磕,也许是还恨着文博士的轻视新文学。只有振华很用心;就是不用心,至少她的态度是那么安详,不至使文博士太难堪了。他不想再白跑腿,可是又不肯轻易放弃了唐先生的那些可贵的知识。唐先生非常的客气,茶水饭食都给预备得很好,就是来到真事儿上不愿多说。至少他的打算是这样:即使拴不牢这位博士,反正也得先把他鼓捣熟了再说;先把文博士弄成唐家的顶熟识的朋友,再放松了点儿手,也总好办一些。对于子女热心学英文与否,他倒不十分关心,他就是愿意文博士常常的来,只要博士肯勤来便有办法。
这天——文博士穿上新洋服这天——建华照了一面,说有点头疼,请假。树华没回来,因为学校里开运动会。唐老先生也没露面,只有振华独自陪着文博士。文博士有点不好意思。设若这是在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