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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也许,你怕的是人,在这种时候,你不想见任何人!当然,如果是歹人,如果有什么歹意,你也是有准备的,你给自己准备了一把剪子,一把锋利的剪刀!假如你不能对付他,你就可以对付自己!人已经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剩下的,就没有什么可怕了。
可是,你还是听出来了,是蛋儿们。你知道是蛋儿们……八年了,他们的脚步声你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蛋儿们一个个摸进门来,又重新在你的面前跪下,一个个说:“嫂,别走。哥不认你,我们认。”
你笑了,虽然有些凄楚,你还是笑了。你说:“蛋儿,起来吧。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我不会回去了……各人头上一方天,各自的路,各自走吧。衣服都在箱子里呢,一人一个小木箱,别弄错了。钥匙还像以往那样,放在屋檐下。有一头猪不大吃食,是那头黑猪,去给它灌灌肠吧……从今往后,不要再叫我嫂了,我也不是你们的嫂了。”
蛋儿们又哭了,蛋儿们流着泪说:“汉香姐,回去吧。我们就认你个亲姐姐。从今往后,你就是姐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们的亲姐!真的,我们要说一句假话,要是有半句不真,天打五雷轰!”
你说,行了,不要再说了。你们都回去吧。让我静一静。
可是,他们还是不起来,他们就在那里跪着……最后,老四泪流满面地说:“嫂,我知道,无论我们再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你再也不信我们了。”
你说,我信。走吧,我信。
这时候,老五说话了,老五勾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汉香姐,那、那、那……”
他一连说了三个“那”,你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你知道,这老五心里的精明。你说,回去吧。我不会让人为难你们。告诉爹,不会再有什么了……就这么说着,你知道他们还是怕的。于是,你说:“老五,回去的时候,你把我爹叫来,你就说我要跟他说话。”
老五迟疑了一下,怯怯地说:“支书,他要是……不来呢?”
这时候,你就把怀里的那把剪子掏出来了,你说:“告诉他,他要是不来,就让他等着为我收尸吧!”
蛋儿们大约是吓坏了,一个个呆呆地望着你。
气做的骨头
刘国豆是挎着一杆枪来的。
枪是好枪。这枪是上级奖给上梁村民兵营的,那是一支半自动步枪,枪上还有一把雪亮的刺刀。平日里,这支枪就在仓库里锁着,偶尔,支书刘国豆亲自带民兵巡逻时,才会拿出来背一背。现在,当支书刘国豆挎着枪走过村街的时候,他身上背的已经不是枪了,那是——尊严!
在黎明时分,支书刘国豆打开了他们家的双扇大门。他就这样让门大开着,而后,挎着枪大步走出了院子。支书家的门平时是不大开的,常常,开也是半扇。这一次,他大敞着院门,那是很有些用意的!
这晚,国豆也是一夜没合眼哪。他当了二十多年的支书,这是最屈辱的一次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女儿是他的心尖呀!可女儿的事成了这个样子,他觉得脸面已经丧尽了!夜里,他一直在院中的那棵枣树下蹲着,那烟头一次次地烫在枣树的树身上,树痛,他的心也痛。可以说,该思谋的,他都思谋过了……他觉得他不是一个孬种,更不能让那个浑小子就这样骑着他的脖子拉屎,他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已经是第四天了。按规矩,这已超过了最后的限期……
晨曦里,枪刺挑着那一抹阳光走过了整个村街。早起的村人们都看到了那支枪,看到了挑在枪上的“愤怒”。这“愤怒”很快就渲染了整个村街,点燃了人们心里的那股有来由却又说不出名堂的心火!挂在老槐树上的钟并没有敲响,可人们还是不约而同地走出来了。人们的牙痒痒的,带足了唾沫,也带足了仇恨……这也不仅仅是对支书尊严的维护,这是“道”。那是千百年来挂在人们心上的一条“底线”,在一般的情况下,一旦有谁越过了那条线,那就是罪人了!在乡村,物质上的犯罪,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罪人”,那也只是偷和摸,是小的过失;而精神上的背叛,却是十恶不赦,是永远不能原谅的!况且,刘汉香是村中一枝花,是国豆家的“国豆”,有多少人眼馋是不必说的……八年来,她献身一般的下嫁(她可是“下嫁”呀)已得到了全村人的认可(开初是勉强的,后来是真心的),她已经成了女人们心中的楷模。人生不就是一个“熬”吗,“熬”是要结果的。不然,那苦撑苦熬为的又是什么?眼看着,在苦尽甜来的时候——“苦尽”难道不应该“甜来”吗?她却被那样一个猪狗不如的臭小子遗弃了,这是有悖天理的!这等于说,他污辱了全村人的眼光。一个人,竟然不尊“土地”,那么,你还活什么呢?!
那召唤是无形的。没有人特意地组织,也不用谁去撺掇,支书也仅仅是背着那杆枪在村里走了两个来回……可人们的心思是一致的,就是泼上命,也要把那个单门独姓的臭小子弄回来,一定要把他“日弄”回来!从土里拱出来的光屁股娃儿,还让他回到土里去。狗日的,你当官了不是?你风光了不是?西坡那么大,地岑那么长,爬回来背那老日头吧!这一次,你是犯了众怒了,你惹恼的是一方百姓,是真真白白的“人民”哪……操,凭什么呢?!于是,有人跑去找来了小学里的老师,众口一词地说,盖指印,我们都盖指印,联名控告他,告翻他个小舅!还有的说,干脆,齐伙伙的,就带上状纸,背上干粮,一干人今儿个就走县、上省、到部队里去“抬”他……一趟就把他狗日的“嗡”回来了!
就这样,村里一下子就闹嚷起来了。这就像是乡村里的节日,人们一个个兴奋不已,奔走相告,议论着、评说着、叱骂着,满世界都是飞舞的唾沫星子。更为热切的是那些女人们,缺什么就跑回去拿什么,有催赶着写状子的,一趟一趟的找纸找笔找墨;有张罗着盖手印的,就一家一家串着按指头。不是嚷嚷着说要到部队上去吗,有的就赶快回去支鏊子烙油饼去了,就像当年“支前”一样……还有那些特别牙痒的,也不用红印泥,就当着众人把中指咬了,盖上的是血印,那状子后边,一连十几张纸全都红霞霞的血印……这就是全村人的态度!
紧接着,只听得“咕咚——叭嚓”,街头上响起了一连串的碎声!立时,村子里就刮起了一股股的臭风,那是有人把屎罐子、尿盆子迎面摔在了老姑夫家的门上,也有的就飞过院墙,扔到院子里去了……那就像是全村人齐声喊出的一个字:
屎!!
也就在这样的时候,刘国豆来到了村西那个废弃了的烟炕屋,推开了那扇歪歪斜斜、吱吱作响的小门。走在村街里的,是支书。支书脸上写满了威严,甚至可以说是带有杀气的!可站在门前的,已经不是支书了,这是一个父亲。身材高大的父亲,在这低矮的门前,也不得不低下头来,侧弯着身子,半推半拱地挤进门来。
乍一进来,里边有些黑,刘国豆就侧身立在门口处,沉默了大约有一袋烟的工夫,而后,等他看清女儿的时候,叹一声,又叹一声,说:“香,回去吧。”
刘汉香默默地说:“爸,你看,我这个样子,还有脸回去吗?”
仅仅才几天的时间,女儿就瘦成了这个样子,女儿已憔悴得不像人形了,女儿心里苦啊!女儿脸上干刮刮的,就剩下那双眼睛了……做父亲的,怎能不心疼哪?刘国豆心里恨呢!可他却是个特别能藏“恨”的人,心里的“恨”越多,他脸上就越平静。他摇了摇头,平声说:“回去吧,香。你妈天天哭,你妈想你呢。”这么说着,他停了片刻,紧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放心,没人笑话你……我谅他们也不敢!”
刘汉香眼里含着泪,说:“爸呀,我知道你会收留我。再怎么,我也是你的女儿。可我……把你的脸都丢尽了,我实在是没脸回去了。要是就这样回去,我怎么见人?见了人,我怎么说?……爸,女儿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不会再回去了。说句不孝顺的话,今后的路,不管是长是短,就让我自己走吧。”
刘国豆眼湿了,他站在那里,久久不语,心里却翻江倒海……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他笑着说:“香,我枪里有子弹。你信吗?”
刘汉香也笑了,说:“几颗?”
刘国豆说:“六颗,是打靶剩下的。上回县里民兵搞训练,老吴,就是武装部的那个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