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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有兴味,李大人可回去认真参悟。”
李延觉得百净这一指点太玄,正欲问得再仔细一点,忽听得方丈室的大门被擂得山响,董师爷在外头高喊:“东翁,李大人!”
“什么事?”李延应声询问。
“新总督已经到了行辕。”
李延一惊,心中忖道:“刚才刘大奎还说没有接到,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行辕?未必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也顾不得细想,起身朝百净作了一揖,说道:“李某告辞,另外再寻日子向方丈讨教。”说罢闪身出门,起轿回衙。
张居正 之 木兰歌
第六回新总督街头奇断案假老表千里访行辕
新旧总督的交接工作进行了三天,这期间还包含了搬家。那天殷正茂走进总督行辕,伸头朝后院看了一眼,但见架起的两条竹篙上晾满了五颜六色的尿片,还听到两个婴儿哇哇啦啦一片哭声,再面对满院子绊手绊脚的乱七八糟箱笼行李,心里头顿觉秽气,半刻也不肯呆下去,当时就决定另觅地方设立总督行辕。第二天,中军帐前参将黄火木在街东头觅了一处覃氏祠堂,前前后后大小房间也有二三十间,殷正茂遂下令把老行辕里该移交的文书物件一古脑儿搬了过去,移交工作就在这覃氏祠堂里进行。交接期间,李延千方百计套近乎,怎奈
殷正茂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给李延表示亲近的机会。这样子更让李延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一落空就胡思乱想。这时又有人告诉他,殷正茂其实已经来了三天,与他会见之前,先去见了总兵俞大猷,两人秉烛夜谈。具体谈的什么,外人却不知道。这一来李延心中更是打鼓,他与俞大猷关系紧张,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殷正茂一来就先偷偷摸摸去找俞大猷,这究竟是何用心?
自殷正茂到来之日,李延就已脱下了三品官服,换上一袭青衣道袍,一身赘肉,满脸沮丧。他的这副蛤蟆身材,往日看上去是威风八面,清咳一声也会吓得老鼠跳梁,如今看起来却是臃肿卑琐,树叶儿掉在头上也只当是旱天闷雷,才几天工夫就判若两人。却说这天交接完毕,已是夕阳西下。殷正茂新的值房已安排妥帖,他挥挥手让师爷帮办随差一应吏员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李延两人。“老弟,这边交接完毕,你准备何时启程回乡?”殷正茂问。论年纪,他比李延小了一岁,论科名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却比李延早了两届。官场序齿首重科名,加之两人一升一退,运势又不一样,故殷正茂尚未开口说话,先已摆出了老大的姿态。李延听出这口气不大友好,但如今有事还求着人家,也只得干笑了笑,答道:“就在这三两日内动身。”
“老弟还有何吩咐,请直讲。”
李延一听这话里有缝儿,赶紧说道:“小弟的确有一事相求。从这里去柳州,还有两百多里山路,韦银豹这些叛民神出鬼没,杀人越货。路上很不安全,兄台是否可以拨一些军士护送我的家眷到三岔镇。”
“这有何问题,仍让刘大奎带领一千兵马,把你们一行一直送到柳州。”
殷正茂回答干脆,李延生了一点感激之情,愧疚地说:“这刘大奎说起来也是一个憨头,我令他在三岔镇接你,居然你来了三天,他还没有发现。”
“我这个人素来不喜欢张扬,带了两个师爷,背着罗盘,乔装打扮成风水先生,一路这么逍遥走来。过三岔镇时,守住路口的士兵简单问了两句就放行了,这也怪不得刘大奎。”
殷正茂说得轻轻松松,殊不知李延就是这件事放心不下。见殷正茂主动提上话头,便趁机问道:“不知兄台为何一定要绕过刘大奎,甘冒生命危险只身前来庆远街。”
殷正茂明白李延的心思,干脆捅穿了说:“老弟你也不必多疑,我殷某这么做,原是为了察看这里的山川形势,从山民野老口中,听一点实实在在的匪情。”
“听说兄台在俞大猷营中住了两个晚上。”
“这也不假,俞大猷军营在三岔镇与庆远街之间,路过时我顺便先去探望这位名闻海内的抗倭名将,李老弟,这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李延赶紧申明,他见殷正茂有深谈的意思,便说,“殷兄,我们能否借一处说话?”
“去哪里?”
“魁星楼,庆远街上就这一家酒店还像个样子。”
殷正茂哈哈一笑,说道:“看来我俩想到一块儿了,我已派人去包下了魁星楼。”
“今夜里就由我作东,我还未替你接风呢!”
“这个就不用争了,”殷正茂口气决断,“我已命令所有参将以上官员今天都来赴宴,欢送卸任总督,为你饯行。”
“兄台何必如此张扬,几年来我李某运筹无方,上负皇恩,下负将士,还有何面目赴宴。”
李延说着,干涩的鱼泡眼顿时潮润,伤感起来。殷正茂觑他一眼,安慰道:“李老弟也不必如此说话,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嘛。何况,致仕对于你也不是什么坏事,从这偏僻深山不毛之地脱身出来,回家颐养两年,说不定首辅大人另有更好的肥缺起复用你。”
“兄台这是宽心的话……”
“依殷某之见,你还真有这种可能。”殷正茂说道。接着起身踱到窗前,看了看夕阳余晖下的烟火人家以及苍茫参差的远山,又回过头来盯着李延,饶有深意地说,“只要你李老弟在这两广总督的三年任上,没有什么麻烦让人揪住,不出两年你就会东山再起,要知道你的座主高阁老还是赫赫首辅。”
殷正茂的话风已经透明:你李延能否东山再起,就看我殷正茂把不把你的“麻烦”抖落出来。李延眼前顿时浮出那一堆已搬进这覃氏祠堂的账簿,心中又惊又怕,犹豫了一会儿,便从袖中抽出一张早就准备好了的银票,双手递给殷正茂,说道:“兄台,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殷正茂接过一看,竟是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出手如此阔绰,殷正茂心中怦然一动,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把银票朝李延身上一摔,冷笑一声说道:“怎么,李老弟真的以为我殷正茂是贪鄙之人?”
“哪里哪里,兄台别误会……”
殷正茂突然变脸,李延猝不及防,慌忙解释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故支吾难堪。其实,出重金行贿殷正茂是董师爷出的主意。原也就信定殷正茂是“贪鄙之人”,他既得了李延奉送的巨额银两,还可继续“吃空额”大发横财,何乐而不为呢?本以为银票一送,皆大欢喜,谁知殷正茂不领这份人情。李延尴尬地坐在那里,想道:“殷正茂与我素无交往,突然送这大一张银票给他,推辞拒收也应在情理之中。不管他是真的不要呢,还是假意推托,反正我今天一定要把这张银票送出去。”
李延这厢沉思,那边殷正茂又开口说道:“李老弟,咱俩明人不说暗话,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与你见面交接之前,我就听到一些传闻,说你‘吃空额’,一年的进项上百万两银子。这几天看过账目,虽然百万两银子一说有些夸大其辞,但两万士兵的空额一年能有多少,也是一笔明账。”
殷正茂无情揭露,李延也清楚这事无法隐瞒,事既到了这一步,也只好硬着头皮把话说穿:“账是明白,但银子却并非我一人独吞。兄台若真要揪住这事不放,我李某也只好认命,承担这弥天大罪了。”
“李老弟怎好如此说话,我殷某既非贪鄙之人,更不会落井下石。”
“啊?”
李延抬起头来,眼睛里射出希望之光。
“你放心,我殷正茂决不会上折子弹劾你。”
殷正茂说得斩钉截铁。他这时雨时晴的态度,倒把李延折磨得心里头七上八下,出了一身臭汗。
“兄台如此大度,李某感激不尽……”
李延一激动,好话也就整箩筐地倾倒,殷正茂像猎人欣赏已收在笼中的猎物一样,专注地听着李延的那些语无伦次的感激之辞。其实,殷正茂如此做,并不是出于真心帮助李延,而是为自己的根本利益着想。接到皇上圣旨赴庆远街接任两广总督之前,他已打听凿实此次举荐乃是高拱所为。他与张居正有同年之谊,张居正三次举荐未获通过,作梗者就是高拱。这次高拱一反常态擢用殷正茂,而且动作如此之快,令殷正茂大为惊讶,心中也存了一个难解之谜。他也知道李延是高拱门生,虽无本事却后台强硬,在未摸清高拱真实态度之前,他决不肯贸然行事与李延作对。何况他昨日查核邸报来往册档,发现两天前李延还利用八百里驰传给高拱送去一信,这更让殷正茂感到形势扑朔迷离。他虽然拿到了李延吃空额的证据,但如何利用这个证据,还得审时度势……
李延还在唠唠叨叨讲好话,殷正茂打断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