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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皇帝大行,严嵩劣迹败露,徐阶接任
首辅,他不但给海瑞平反,并给他官升两级,由户部的六品主事一跃而为众官垂涎的四品苏
州知府。可是,这位海大人到任后,升衙断案,却完全是意气用事。民间官司到他手上,不问是非曲直青红皂白,总是有钱人败诉吃亏。催交赋税也是一样,穷苦小民交不起一律免除,其欠额分摊到富户头上。因此弄得地方缙绅怨气沸腾。不到两年时间,富室商家纷纷举家迁徙他乡以避祸,苏州膏腴之地,在他手上,竟然经济萧条,赋税骤减。还有,官员出行,有规定的扈从仪仗,这本是纲纪所定,官家的体面。海大人也嫌这个劳民伤财,一律撤去,出门只骑一头驴子,带一个差人,弄得同僚与之结怨生恨。一任未满而劾疏连发,海大人负气之下只好挂冠而去。论人品,海大人清正廉明无懈可击。论作官,他却不懂变通之道,更不懂‘水至清,则无鱼’这一浅白之理。做官与做人不同,做人讲操守气节,做官首先是如何报效朝廷,造福于民。野有饿殍,你纵然餐餐喝菜汤,也算不得一个好官。如果你顿顿珍馐满席,民间丰衣足食,笙歌不绝于耳,你依然是一个万民拥戴的青天大老爷。仆基于以上所思,决定不再启用海瑞。你给他官复原职,他仍不能造福一方,若给他闲差,士林又会骂我不重用他。所以,干脆让他悠游林下,这样既保全了他的清廉名节,让千秋后世奉他为清官楷模,岂不更好?”
张居正这一席话,让杨博听得目瞪口呆,这一通闻所未闻的道理,足足让他回味咀嚼了半天,许久,他才讷讷地说:
“你这样做,恐怕会得罪天下的清流。”
张居正悠悠一笑,答道:“博老,这次京察,仆就思虑应少用清流,多用循吏。”
杨博摇摇头,指着张居正苦笑道:“你呀,一会儿让我明白,一会儿又让我糊涂。”
话说到这里,忽听得一声炸雷响在头顶,惊得两人一激灵,屁股腾地都离开了座位。一齐拿眼看了窗外,只见本来响晴响晴的天此时已是乌云密布。随了这声惊雷,如浇似泼的豪雨已是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而来。两人因谈得忘情,对窗外天气的骤变竟浑然不觉。
“真是一场好雨!”张居正伸了个懒腰,赞道。
“久旱多日,也该下一场透雨了。”杨博精神一放松,顿时感到乏困。他双手握拳揉了揉眼窝,问,“啥时候了?”
张居正看了看屋角计时的刻漏,答道:“快到午时了。这一上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博老,雨下得这么猛,您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在这里吃顿便餐了。”
“好吧,咱也不要别的,只要一碟咸菜一根葱,两只窝头一碗粥,有吗?”
张居正一笑,说:“博老若要燕窝鱼翅,仆无法办理,若只要这个,管保供应。”
说罢,张居正抬手一请,两人便出了门,有说有笑向膳房走去。
水龙吟
第十四回荐贪官宫府成交易获颁赐政友论襟怀
这场豪雨下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雨一住杨博告辞而去。张居正回到值房,来不及休息,立刻就埋首在堆积如山的文札案牍之中。自从高拱去职,高仪病逝,内阁中就只剩下张居正一人。泱泱大国,每日亟须处理的军政要务该有多少,单是把须得内阁签发的各种文件展读一遍,当值就不消做得别事。张居正虽办事干练,但毕竟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当有许多顾及不到之处。他自恨分身无术,感到选拔一位大臣入阁当他的助手已是迫在眉睫,但选阁臣比选六部尚书更为重要,此事虽急,却也不能仓促行事。次辅没有选好之前,张居正仍只能事必躬亲处理一应大小事体。
却说今天上午杨博来访之前,张居正先已约了户部尚书王国光商量事情,见杨博来,他又派人急速赶到户部通知王国光,把约见的时间改在下午。
张居正约见王国光,为的是冯保所托之事,要荐拔胡自皋出任两淮盐运使。这事儿当时答应得爽快,但办起来却让张居正颇费踌躇。谁都知道,两淮盐运使是第一等的肥缺,多少人都在找靠山钻路子挖空心思想得到这把金交椅。张居正提出京察整顿吏治,就是为了杜绝这类跑官要官的歪风邪气。但冯保也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他既然开了口,就必须特事特办。而且只能办好不能办砸。两淮盐运使开府扬州,是一个四品衙门,属户部管辖。因此这个官员的任免虽然由吏部行文,但户部也有参预遴选之责。张居正找王国光来,就是要说服他同意冯保提出的人选,并以户部名义移文呈报。
张居正刚把今天的邸报看到一半,书办就来报告说王国光已到,张居正推开文牍,挪步来到了会客厅。
王国光已在客厅里站着了。
自那日在储济仓前被闹事武弁打伤之后,王国光在家休养了几天。刚到家时,夫人见他头破血流的样子,吓得三魂掉了两魂,忙不迭声问他究竟出了何事?王国光虽然一腔怒火煮得熟牛头,但在夫人面前却还要硬撑面子。他让丫环洗了血污,缠了绷带,才嘻嘻笑着对夫人说:“在路上过,碰上个二八佳人女疯子,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一边舞之蹈之一边唱歌
许多人挤着观看,合不该咱停下轿子也想饱个眼福,被那女疯子发现,一支箭样冲过来,要和咱亲嘴,咱不肯,惹恼了她。这个疯子,随手捡了块石头,不偏不倚,砸着了咱额头。”
夫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横眉骂道:“你这老没正经的,为甚只挨了一石头,挨一刀才好!”到了晚上,王府家周围平添了许多持刀执枪的军士,那是王篆奉张居正之命,特意抽调一哨巡警来保护王国光的安全。夫人大约也从另处打探到丈夫负伤的真相,才又跑到丈夫的床前哭道:“你这当的哪门子官,蚂蚱啄了斗鸡,皇上难道不管?”躺在床上养神的王国光,这时候既不嬉笑,也不发怒。任夫人说上天说下地,他直是双目一闭,并无一语。第二天,张居正匆匆来看过他一次,看到老友遭此不测,张居正心甚怏怏,除了好言安慰,也没有多说什么。临分手时,王国光扔出一句话:“叔大,咱王国光的为人你清楚,咱什么都信,就是不信邪!”过了三天,头上伤口结疤了,王国光又回到户部坐堂值事。凡涉及胡椒苏木折俸之事,他的态度较之往常更是强硬十分。
张居正走进会客室时,王国光正盯着墙上悬挂的一幅书法立轴出神。张居正走到他身边,着问:
“汝观,看出什么蹊跷来了?”
王国光一欠身算是见面之礼,然后答道:“上回咱来,这儿挂的是吴道子画的一幅钟馗,如今换上了米元章的字,我正在看米元章写的是什么。”
“是他游虎丘的诗。”
“是真迹吗?”
“你看呢?”
王国光又凑近把那立轴上的墨迹与印章认真看了一遍,以行家的口吻说道:“这纸用糯汁浆,是宋宣的特点,应该是真迹。叔大,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张居正说:“这哪是我的,是内阁文卷房的藏宝,书办找了来,挂在这里装门面。”
王国光啧啧称赞,感慨地说:“取下钟馗,换上米颠,换得好,换得好。”
见王国光摇头晃脑的样子,张居正被逗得一乐,问道:“这么简单一件事,未必老兄还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当然有名堂,”王国光振振有词地说,“若论打鬼,叔大兄你本人就是高手,哪还用得着借助钟馗。换上米颠就不一样,这米疯子是宋代二百余年来最有洁癖的人,在衙门里办事,
碰到一个叫秦去尘的穷秀才,他觉得这名字取得干净,一高兴,竟招这位秦去尘做了女婿。叔大兄的洁癖,与米元章原也在伯仲之间,所以,把他的字挂在这里,正好应了戏文里的两句词。”
“哪两句?”
“两个痴心汉,一双干净人。”
王国光学了戏文里的念白,尖着嗓子学起了旦角,当他双手甩了个水袖翘起兰花指时,逗得张居正忍俊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接着解嘲地说:
“说一双干净人还凑合,但两个痴心汉却与情不符。”
“怎地不符?”王国光故意紧绷着脸争道,“你们两个有洁癖的人,巴不得大千世界不存任何一点污垢,这不是痴心又是什么?”
“好你个大司徒,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酸甜苦辣全都变了味。难怪人家说你有一张油嘴,可以说得白水点灯,此言不虚。”
在汉唐前朝,户部尚书又称大司徒,故张居正这样称呼王国光。初一见面就说了这一场笑话,张居正顿觉心情轻松得多。他招呼王国光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