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欲擒前的故纵，是天做的交响乐的配器，是大海波涛的多彩多姿。这些都是心术小术所不能做到的。
然而这里也有一个问题，你的大道太高明太超常了，则大道若伪，大道若巧，大道若故弄玄虚。别人患得患失，你不计得失，谁能理解？别人思官若渴，你坚辞不就，人曰是否做秀？别人见钱眼开，你慷慨解囊，又会有人疑心，现在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别人走极端，一部分人与另一部分人势不两立，而你独自清醒公正宽容，也许被认为是左右逢源的乡愿呢。这说明做到大道无术也很不易。
其实，作慷慨秀，作宽宏秀，作公正秀，以术代道，又谈何容易？什么秀都代替不了你自己的本色，什么秀都掩饰不了你的真情，什么术都会破绽百出捉襟见肘。做这个做那个，还是做本色的自己，这样最出色最真实最方便最胜任，道发自然，还是为身同之学，从根本上改善自身吧。
那就更要无术了，持之以恒，付之一笑，小术堪怜，私语堪悲，花招露底，心术枉费，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漠然置之，做你自己的事，走你自己的路。
大道是什么？就是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万物的兴衰、消长、盈亏、沉浮、胜负、通变是被许多你的主观意愿之外的因素所决定的，你的心术对于这样的客观规律其作用庶几等于零。知道了大道知道了规律的人，自然行为言语得体，无往而不适，自己比较舒服旁人看着也舒服一点，还要区区小术小花招做什么？
这里还有一个出发点，在人生的竞争、征战、比赛中，你靠什么取得应有的成绩乃至胜利？是靠提高自己还是靠降低自己？提高自己就是说各方面有一个基本的界限基本的原则基本的态度，于是泱泱乎，浩浩乎，坦坦荡荡，言必有中，行必有定，无往而不胜。降低自己就是搞一些小花招小手段小阴谋诡计，成就于一时，丢人现眼于长久。
同时大道无术又是一个理想、一个过程，你可能还正需要习术习道，你可能已经或正在悟术悟道，你可能既心仪大道而又不能忘情于小巧之术，你可能一阵大道又一阵小术，你也可能精于术而终得大道，至少是终近大道。大道无涯，大道无尽，术也可以精益求精，精到极处又是大道无术了。你做得可能还好也可能还相当差，但是你知不知道这样一个理想，你相信不相信这样一个前景呢？那就使自己使事物的面貌大不一样了啊。
谁能“四无”？
四无———无术、无谋、无名、无功———讲过之后，未免有些浪漫和诗意，未免过于哲学。现实中能够做到“四无”的是太少了，孜孜以求之的事情又是太多了。如果你一无所有，如果你饥寒交迫，如果你身患重病或残疾在身，你还怎么“四无”去？
是的，那个时候你就要去打工糊口，你就要申请救济。那个时候吃饭就是你的大道，搞到饭就是你的大智，给你饭就是大德，为搞到饭不怕苦活重活险活，就是你的大勇。各种大并不是只能挂在那里观赏揣摸，而是不能用来当饭吃的。
我们周围的人都很忙碌，他们似乎也难有“四无”的雅兴。我们称他们在活动。也确实有人才具一般，但善于活动，善于为自己的工作、职位、职称、住房、待遇、评奖……活动，争取更多的有影响有权力的人支持自己，结果他们的处境远远胜过了有真才实学但羞于活动羞于为自己启齿的人。这样的事例你无法不承认，我能说的只是：第一，我不可能给每种境遇都开出药方。第二，“四无”并不排除活动，活动无非是争取更多的人了解自己支持自己，争取获得更好一点的条件，这里有对于社会和长者的认同，有对于自身的自信与应有的谦虚，也有自身的活力、自己的积极性、自己的勃勃生机。第三，同样是活动仍然有符合与不符合大道的区别，有高尚与低下的区别，有恶俗与仅仅是从俗的区别，有给人以良好印象收到基本上良好的效果与给人以恶劣观感乃至恶心人的区别。第四，更根本的，你是在什么基础上活动？你有没有真才实学、真心实意、心胸境界、智慧光明作你的出发点与立足点，作你的本钱与你的基本形象？如果是有，你当能事半功倍，左右逢源，不失矜持而游刃有余。如果相反，如果你无才无德，虚情假意，自私狭隘，刚愎蠢笨，早已一无所长，偏偏牢骚满腹，你的活动愈多，不过是愈多出丑而已。
几个“无”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减少直到去除伪诈之心机巧之心沽名钓誉之心与急功近利之心。如果你去掉了上述“四心”就什么也没有了，对不起，实在拿你没辙了。如果你去掉了至少是减少了上述“四心”，还有真诚，还有真见识、真本事、真心思，那就拿出你的真实的货色，做一个真实的人吧。
我们都是普通人，不论积累了多少经验与感悟，我们都无法拒绝日常的生活与工作，无法拒绝最最普通的小事，谈起吃饭穿衣，挣钱花钱，上班下班，打电话接电话，你好再见，红灯停绿灯行，买票验票，入场退场，依次排队挨个……我们与他人没有区别，智者与蠢者也未必有多少区别。读了很多好书与没有读过好书的人，也没有多大区别。按道理，博士后与文盲、局级与股级、大款与打工仔之间，也不应该有多少区别。生而平等，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也是必须承认的大道，不能拉屎拉尿都一副人五人六的包袱，摆出一副领导精英时髦或者先知先觉的架子。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见到生人要豪杜有杜，这是无需赘言的，也不是本书要传授的。还是如张中行先生所提倡的“顺生”是也。“四无”云云，不是要取消日常平常的生活活动工作事务，而是要减少假招子的心术，花架子的取巧，沽名钓誉的闹腾，急于求成的浅薄。在普通事务上我们可以很普通，在不少世俗领域我们也不妨从俗。然而，真正到了要劲的时候，真正到了有高下之别的地方，真正到了人生的哲学人生的经验与感悟上头了，道与术的区别，智与谋的区分，善与名的疏离，勇对功的淡泊就看出来了。择其相同者而相同之，择其平等者而平等之，择其不同者而不同之，择其高妙者而高妙之，择其物质者而物质之，择其哲理者而哲理之，是为道。什么事都要耍心眼儿玩儿花招是为妖。什么事都瞪眼都找别扭都大闹是为拗。而一切随波逐流同流合污是为菜鸟草包。
王蒙自述：我的人生哲学
王蒙自述：我的人生哲学（二十三）
二十三、大德无名与大勇无功
下面再说大德无名与大勇无功。大德是对于旁人的关切与帮助，是不期待任何回报的助人为乐，是为大局而不惜蒙冤受屈，把荣誉让给旁人把困难留给自己，这些都是不能出风头不能登报宣传的。
老子说世人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皆知美之为美，斯不美矣。这就是说，皆知善之为善，也就是知道了善是受欢迎的被表彰的，善是得大于失，善是有回报乃至有大回报的。这样为善的动机里就可能夹杂了不纯的成分，有了迎合人众的好善心理的因素，拉善的选票的因素，就会有善的秀，也就是善有作伪，善而伪，乃是伪善，当然就是不善了。其次，皆知善之为善了，就会有竞争心嫉妒心表现欲好胜心等等，特别是善的观念会引发某些人的垄断欲望，至少是争夺对于善的解释权。这样了解了善的可贵，有感于善的光辉，但并未消除恶习的某些人，就会以善为旗，讨伐异己。既然善那么好，不善当然就是不好了。都愿意说自己善，自己不喜欢的人则是不善。于是两个人两组人两国人或两族人尤其是两种宗教的信徒，都可能宣布己方最善，而对方是极端邪恶的，并从而发动对于对方的从禁止、封杀到消灭的圣战，斯岂善哉？斯不善矣！自古以来，表彰德行的种种努力，树立楷模的种种努力，大吹大擂的名教宣传，常常其结果不够理想，乃至事与愿违，老百姓也常常对此持怀疑态度，个中教训，是值得玩味的。
而真正的大德都是救人于不知，助人于不觉，原谅一切可以原谅的人于不动声色之中，而对一切争名夺利的善举，对一切曝光上传媒的事情避之惟恐不及，永远不使自己成为被称颂的中心，永远不使自己享受过分的声名，不使自己被歌功颂德更不使自己被顶礼膜拜。如果有了某种名声某种不虞之誉，则一定希望有求全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