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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都带着笑容,像是在耐心等待,并不催他。说不说呢?张文祥的心里两种念头在激烈地争斗。最后,他咬了咬牙说:“你帮我办成一桩事,我就和盘托出,都告诉你。”
“什么事,你说吧!”曾国藩的语气仍然和缓。
“你帮我杀一个人。”
“杀谁?”曾国藩微觉吃惊。
“他叫申名标。”
“申名标!”曾国藩差点惊叫起来。这个他痛恨已极、追捕多年未得的人,怎么又会成为这个刺客的仇人?真是匪夷所思。
“申名标在哪里?”
“他现在浙江省临安县东天目山法华寺当住持,法名悟非。”
“行!”曾国藩立即答应。他早就想杀申名标了,只是一直不知他的去向,现在正好来个顺水推舟,一举两得。
“我要验看首级。”
“可以。”
十天后,当申名标血淋淋的头颅出现在张文祥面前时,他脸上露出畅意的表情,不待曾国藩催促,便把刺杀马新贻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招供出来了。
五 张文祥招供
张文祥是河南汝阳人,自小家境贫寒,十五岁上死了父亲,十七岁上死了母亲,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四处流浪,八方为家。苦难漂泊的生涯,养成了他倔强凶顽、不惧生死的亡命之徒的性格,也使他零零碎碎地剽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他有钱则嫖赌鬼混,无钱也能忍受饥饿寒冷。他残暴横蛮,却很讲江湖义气,为朋友敢赴汤蹈火,两肋插刀,是一个标准的江湖浪人。二十岁时,他从河南流落到安徽,很快加入皖北淮盐走私集团。不久,又在龚得树部下做一名捻军小头目。咸丰十一年,龚得树率部南下救援安庆,被鲍超几发瞎炮轰跑。张文祥没有北撤,他率领一百余名兄弟归并到陈玉成部,颇受器重,升了个师帅。安庆攻破后,张文祥受了重伤,他躲在一个老百姓家里养伤。见太平军势衰,湘军气旺,便在伤好后剃了头发,投入了鲍超的霆军,在申名标的庆字营里当了一名勇丁。
申名标在庆字营里发展哥老会,张文祥是他的骨干。打青阳时,张文祥偶得一个紫金罗汉。申名标很喜爱,借口哥老会经费缺乏,把紫金罗汉骗了去。张文祥心眼直,不计较此事。后来,江宁打下了,吉字营把小天堂的金银财宝洗劫一空,最后连天王宫也一把火烧了。霆军却没有发到财,从将官到勇丁,个个既眼红又恼火。以后又叫他们去福建追杀汪海洋部,恰好鲍超回四川探亲,申名标鼓动兵丁索欠饷,霆军哗变了。赵烈文带着十五万饷银前来安抚,大部分人稳定下来,申名标、张文祥等人见机不妙,匆匆逃走。在途中,张文祥想起那个紫金罗汉,要申名标把它卖掉,大家分点银子谋生。申名标扯谎说罗汉被人偷走了,他气得和申名标分了手。张文祥又开始流落起来。
这一天,他又饥又渴地来到东天目山脚,忽听见山坳里传出阵阵钟声,钟声中还夹杂着含混不清的梵音。他心中一喜:前面不远处必定有座寺庙,不如权借此地住几天再说。他跟着声音盘山转岭,在一片参天古木中果然看见一处寺庙。这寺庙极为壮观,红墙中围着大大小小数十间殿堂僧舍。它就是东天目山有名的法华寺,里面有僧众二百号人。
张文祥来到山门,请求在庙里住两天。也是他的机缘好,恰遇住持圆灯法师送一个贵客出门。圆灯法师对张文祥注目良久,慈祥地问:“施主从何处而来?因何事要在敝寺借宿?”
张文祥想了想说:“我叫张文祥,因经商破产,又让伙伴拐走了剩余银钱,现在一文钱都没有了,想在这里赊两餐饭吃。”
“我佛慈悲,救苦救难,吃两餐饭不难。但施主折本破产,今后如何生活?家里可有父母妻儿?”
“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小,今后如何过活,我也没有多考虑,不知你这里要不要人做事,我有一身力气,砍柴担水都行。”
圆灯法师眯起双眼又细细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可会使枪弄棒?”
“略懂一点。”
“好!”法师高兴起来,“你就在这里住下来,你愿否皈依佛门?”
“佛门好是好,”张文祥笑了笑,说,“只是我喝酒吃肉惯了,耐不得清淡。”
“那也好,你就不削发吧!”法师无半点反感,说,“我这寺院外三里处有一大片枣林,每年打下的枣子是寺里的一项大收入。到了枣熟时节,总有人来偷,守林的百了和尚孱弱,你帮他一起守如何?”
“太好了!”张文祥喜出望外,对法师鞠了一躬,“多谢法师收留!”
圆灯法师为何对张文祥这样好,这是有缘故的。原来这个法师并不是安分守己的吃斋念佛人,而是个欲借佛门成大事的有志者。他本是闽南天地会的首领之一,名叫郑南漳,是郑成功九世孙,智勇兼备,手下兄弟众多。他暗中打造兵器,绘制旗帜,并与洪秀全联络,准备在闽南起事,与太平天国遥相呼应。事尚未成熟,却不料走漏风声,给福建巡抚吕佺孙破获了。仓促之间,郑南漳的部下大部分被抓被杀,他仅带着几十个弟兄连夜逃走,北上金陵会见天王。谁知走到天目山下,便听到天京内讧的噩耗:先是北王杀东王,后是天王杀北王,再后是翼王出走,天京城里杀气弥漫,尸积如山,一片锦绣前程上忽罩满天乌云,太平天国元气大伤,前景暗淡。本已心情沉痛的郑南漳,顿时对天国心灰意冷,一气之下,在法华寺里削发为僧,改名圆灯。随行的弟兄多半星散,也有几个跟他一起遁入空门。不想法华寺方丈慈静长老也是个隐身空门的热血志士,得知圆灯的情况,便竭力怂恿他借佛门办大事。圆灯精神重振,将法华寺办成了个少林寺,僧众都习拳练刀,又暗暗地通过弟弟与闽浙一带的天地会取得了联系。后来天京陷落,他们也未消沉,欲伺机再起。圆灯以他武功师的眼力,看出了张文祥非寻常百姓,法华寺亟须这样的人。
张文祥在枣林住下来。几天后,圆灯来看望他,又叫他当场演练了几套拳脚,果然不错。圆灯便请张文祥做个教师,教习寺内僧众武功。张文祥在法华寺安下心来,日子也还过得平静。三个月后,他突发伤寒,全身发烧,大便屙血,整天昏迷不醒,脉搏一天天弱下去,眼看人世渐远,黄泉路近,医师们皆束手无策。
这天,圆灯法师在大雄宝殿对着佛祖祈祷之后,吩咐医师尽一切力量保住三天不出事。然后脱去袈裟,换上短衣,带着一把钢刀,几斤干粮,背一个竹篓,只身进了天目山。第三天傍晚,圆灯回来了,竹篓里关一条极毒的七步小青蛇,篓盖上绑一簇各色草药。圆灯把草药剁碎,又榨出浆来,然后从竹篓里拖出那条七步蛇,一手掐腰,一手掐头,那蛇疼得张开口,毒液顺着舌头流进药浆,他亲手撬开张文祥紧闭的牙关,将药浆灌下去。到后半夜,烧渐退了。第二天上午又灌一剂,两个时辰后脉搏正常,临黑时张文祥已能自己开口吃药了。这一夜他呼呼酣睡,到了天亮时,便能起身吃饭了。当张文祥得知圆灯冒着生命危险闯进深山,为他捉七步蛇时,这个刚倔寡情的硬汉子第一次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他跪在圆灯面前,请求收他为佛门弟子。圆灯双手扶起,说:“佛法广大,无所不在,其宗旨乃除恶为善,与世人造福。至于削发不削发,穿袈裟不穿袈裟,实无大区别。你若有心跟着我除恶为善的话,可否听得进我一番劝告。”
“我这条小命全是法师给的,今生今世,法师说什么,我都听从。”
于是圆灯把张文祥带进方丈室,将天地会反清复明及他自己所悟出的驱逐洋人、保卫中华的各种道理,给张文祥讲了一通。张文祥这时才将自己参加过捻子、太平军和湘军的复杂经历全部倒了出来,并说自己在湘军中是哥老会的二大爷。圆灯说:“湘军虽然可恶,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但哥老会与天地会是一家人,你我早就是兄弟了,我对你完全相信。你吃惯了酒肉,也飘荡成性,受不了佛门清规的禁约,你也不必受戒。我的胞弟组织了一些人在浙江沿海劫富济贫,并接济法华寺,你今后就为我办一件事:每月去一趟海边,与我的胞弟接头,带一些金银回来。”
张文祥久静思动,正想外出闯荡,听了这话,欢天喜地。从那以后,便为圆灯和其胞弟当起联络员来。张文祥讲义气,重然诺,胆子大武功好,几次往来后,受到了圆灯兄弟的格外器重。圆灯又为张文祥在附近觅了一房妻室。第二年,妻子为他生了个儿子。漂泊半生的张文祥,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