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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刮什么好风,把两位老弟吹过来了!这块坐坐。”老渔翁指着斜对面一块大青石,对彭玉麟、刘连捷说。他在这儿钓鱼,三五天不见一个人是常事,更莫说有人主动向他打招呼了,真所谓空谷足音,他很快活,因此对彭、刘很热情。
“听说这里有好野物,走了几十里路赶来,老半天见不到一个人,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姜太公。”彭玉麟更快活,紧挨着老渔翁坐下,一边拿起鱼篓看,见里面盛着大半篓鱼。“老人家的钓术很高哟!”
受到称赞,老渔翁越加高兴:“不瞒二位说,这里野物并不多,但鱼多。尤其是我坐的这个地方,有个小小的旋涡,四面八方的鱼都赶到这块来了,每天都可以钓到二三十斤。”
“这么多!”刘连捷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句湘乡话,彭玉麟瞟了他一眼,他意识到失言,于是闭住嘴不再说了。这句话只有三个字,老渔翁根本没有听出语音来,接着说:“吃是吃不完,兵荒马乱的,卖也卖不起价,送些给别人,剩下的就晒干,日后慢慢吃。”
彭玉麟心想:江边只有这个老渔翁,再也遇不到第二人,且他天天在此垂钓,一定晓得些内情,必须抓住不放,从他口里挖出些东西来。彭玉麟有意奉承:“老伯心肠好,这么活鲜鲜的鱼白送给人,真少有!老伯,听说钓鱼中的学问大得很,你老给我们传授点吧!”
“钓鱼又不是读书做官,有什么学问不学问,天天钓就是了。天长日久就钓出来了,哪里是讲得出来的!”老渔翁憨厚地笑着,彭玉麟想他说的是实话,想了片刻,说:“老伯,我听人念过一首钓鱼歌诀,你老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钓鱼还有歌诀?你念出来给我听听。”老渔翁显然很有兴趣。
“好,老伯请听。”彭玉麟一字一板地念道,“钓鱼钓鱼,心神专一。春钓浅滩,夏钓树荫,秋钓坑潭,冬钓朝阳。春钓深,冬钓清,夏池秋水黑阴阴。春钓雨雾夏钓早,秋钓黄昏冬钓草。深水钓边,浅水钓渊,雨季鱼靠边。鱼儿顶浪游,钓鱼迎浪口。钓翁钓翁,莫钓南风。西风要到酉,钓鱼切勿守。轻提慢慢动,鱼儿上钩勤。水下小鱼多,大鱼不在窝。”
“有道理,有道理。老弟,你懂得很多哇!”老渔翁大笑,满脸皱纹又多又深,像一块石磨似的。“我钓了几十年的鱼,人蠢,编不出这样好听的歌诀,只知道鱼跟人一样,冬天怕冷喜太阳,夏天怕热躲荫凉。眼下天气热了,我就在这块钓,这里树木多,荫凉,鱼就赶到这块来。一到冬天,我就到那块钓。”老渔翁指了指右前方,“那块树少,阳光多,鱼都往那块赶。”
“这就是老伯的诀窍。”彭玉麟忙恭维。老渔翁很开心,说:“眼下正是鲥鱼入江产卵的时候,我还常常钓到鲥鱼。这种鱼别处钓不到,就这个小旋涡有。告诉了两位老弟,你们可别说出去噢!”
老渔翁的胸怀坦荡使彭玉麟感叹起来,到底是与明月清风做伴的人,无机心,无忧愁。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老渔翁从水中捞出一只大竹篓来,笑嘻嘻地打开篓盖,里面有五六条近两尺长的大鲥鱼在跳动,阳光照着银白色的鱼鳞,甚是逗人喜爱。《|Zei8。Com电子书》
“老伯伯,这几条鲥鱼大概要卖得两把银子吧!”彭玉麟在芜湖生活过,知道长江中的鲥鱼是一种名贵鱼,尤其以扬子江这一段的鲥鱼味道更鲜美,更值钱。
“不瞒两位老弟。”老渔翁得意地笑着,指了指对面的九洑洲说,“明天我给洲上的洋大人送去,他要给我二两银子。”
“你是说这个洲上的洋大人?”如同进山探宝的人蓦地发现寻找了多久的宝物,彭玉麟心里欢喜极了。
“洲上的洋大人叫呤唎,据说是英国佬。还有一个洋婆子,是他的老婆。他们两个人都要吃我钓的活鲥鱼。洋大人说他到过很多国家,吃过很多山珍海味,再没有比我钓的鲥鱼更好吃的了。这次积了半个月,明天一早给他送去。卖了鱼后,我去买酒割肉,两位老弟就在我这里住两天如何?”
“多谢老伯。我们也是两个酒鬼,葫芦里正装着一壶好酒,宰了这只野兔,烤了它下酒吧!”老渔翁的话提醒了彭玉麟,忙拉着他来到一块沙砾地。刘连捷拔出腰刀,三刀两下地剥了野兔的皮,将彭玉麟拾来的干柴架起来,烧火烤肉。不一会,河滩上飘出一股兔肉香,三个人用手撕扯着兔肉,一口接一口地喝起酒来。几口酒喝下去,彭玉麟与老渔翁仿佛成了相交几十年的老朋友了。
“老伯,你怎么会与洲上的洋大人相识的?”彭玉麟存心抓住九洑洲不放。
“老弟,你不知道,我本是住在这洲上的人。”老渔翁的脸开始泛红,看来酒量并不大。
“九洑洲上还住着人家?”彭玉麟惊问。
“怎么没有人家?原先也有十几户的。咸丰三年,城里的太平军上了洲,在洲上修堡垒,我们都扛过石头。太平军很和气,帮他们做事都给钱。那时洲上的军队不多,我们也都照样住着,在洲上种菜喂猪,卖给太平军,日子过得比先前好。去年,说是朝廷派曾九帅带兵来到城下,要收回天京,九洑洲上的军队就一下子增多了。”
“现在洲上有多少人?”彭玉麟赶紧抓住这个话题提问。
“很多,我也不知道确数,总有一万多吧!”老渔翁顺手拿起一根枯柴扔到火堆里,快熄的火又重新燃起来。“洲上也来了新头领,大头领称楚天义,二头领便是刚才说的洋大人。洋大人要我们统统都搬走,说是要打大仗了,免得在洲上白白送死,我们十多户人家都搬了。我家搬得不远,离这里只有四五里路,心想暂时住住,打完仗后还得上洲种庄稼。我也没有别的事做,就天天到这块钓鱼。有一天,洋大人见到了我钓的鲥鱼,问我这是什么鱼。”
“老伯,你还懂洋话?”彭玉麟故意打趣。
“老弟说得有味,我这个糟老头还能听得懂洋话吗!是这个洋大人会讲中国话。你们大概没听过洋人讲中国话吧!那真讲得好,比我们中国人还讲得好听。”老渔翁今天特别快乐,“我说这鱼叫鲥鱼。洋大人摇摇头说从没见过,好吃吗?我说最好吃,你拿一条去吃吧!我从鱼篓里抓起一条尺多长的鲥鱼递过去。洋大人笑着说我收下了,给你钱。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给我。你们猜猜有多少?”
彭玉麟摇摇头。
“五百文!”老渔翁自己回答了,“若是拿到江浦去卖,一百文还卖不到。第二天,洋大人派人找我,说鱼味道好得很,要我每个月送两次鱼给他,鱼要大的,就按昨天给的价,每条五百文。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生意!我满口答应。”
“噢,是这样的。”彭玉麟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的九洑洲,慢悠悠地说。过一阵子他又问,“老伯,你们过去住在洲上,是怎么到岸上来的,划船过来吗?”
“不,我们不坐船!”
“不坐船?”刘连捷是个急性子人,忘记了刚才的失言,又脱口而出一句湘乡话。彭玉麟忙接过去:“老伯,你方才说不坐船,那又怎样上得岸呢?”
“我们靠两只脚走。”老渔翁笑嘻嘻地,好像在卖弄关子。彭玉麟、刘连捷不解地望着他。“老弟,你们不住这里,当然不知道,九洑洲原本有一条路与岸上相连的。”
有一条路?探宝的湘军将领们又挖得了一件宝物。
“九洑洲与江岸相隔的这一段,水浅,底下都是烂泥,不能走船,洲上的人合力修了一条路,有四五尺宽,车马都可以走。”
“为何现在没有了呢?”彭玉麟追回。
“楚天义和洋大人来后,将路削去了三尺多,原来是高于水面一尺多,现在是低于水面一尺多,眼下水丰,路看不见,待到冬天枯水季节,路上还可以走人。”老渔翁动了感情说,“楚天义是个好人。他说现在因为打仗,不得不挖路,但不能全部挖掉,打完仗后还要再填起来,老百姓好用。”
彭玉麟和刘连捷都暗自得意,多亏了这个“好人”,有路就好办了。
“老伯,你今天就把鱼送去吧,我们和你一起到洲上去看看。”
“今天送鱼倒是可以。不过,”老渔翁犹豫着,“不过两位老弟去怕不行。”
“为什么?”
“楚天义和洋大人一再招呼,只能让我一个人上洲,不能再带别人。”
“老伯。”彭玉麟将酒葫芦递过去,殷勤地劝老渔翁再喝一口,“我们今天能在一起喝酒吃肉也是缘分,难得,你就带我们到洲上去看看吧!”
“只怕是守关口的将爷不放。”老渔翁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