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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顺风,船航行七日后到了武昌。作过一番官场应酬后,曾国藩一头扎进了巡抚衙门。从私交到国事,从朝廷到地方,从湘勇到太平军,从过去的失误到今后的设想,曾国藩和胡林翼足足谈了三日三夜。在离开武昌前往巴河的途中,对今后的用兵方略,他已成竹在胸了。
巴河是长江边一个小镇,在黄州府下游五十里处,彭玉麟的内湖水师有五个营驻扎在这里。船开出黄州府不远,彭玉麟就亲驾小舟前来迎接了。
“涤丈,江西湘勇盼望你老复出,真如大旱之望云霓,婴儿之望慈母呀!”彭玉麟上了大船,以充满感情的声调说。听得出,当年渣江街上的奇男子,今日威名赫赫的水师统领的话是发自内心的。曾国藩紧握彭玉麟的手,注视良久,动情地说:“雪琴,这一年来,你瘦多了!”停一会儿,他忽然笑问:“听说你去年打下小姑山后,在石壁上题了一首绝妙好诗?”
“它居然传到荷叶塘去了?”彭玉麟快乐地说。
“这叫做不胫而走。”曾国藩抑扬顿挫地念着,“书生笑率战船来,江面旌旗一色开。十万雄师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雪琴,这最后一句,真正是妙语天成!”
曾国藩这几句笑话,又勾起彭玉麟感情最深处的那缕情丝。“后人只能读懂这句诗的文字,至于深处的情意,他们将永远不可能理解。”彭玉麟心想。曾国藩正要问国秀母子的情况,李续宾和曾国华的座船到了。曾国藩和李续宾及六弟亲亲热热地道着别情,大家合坐一条船一起下行。将到巴河时,远远地看见杨载福、李元度、鲍超、杨国栋、彭寿颐等人在船头眺望。只有曾国荃因吉安城外的战事正处在白热化阶段,暂且不能脱身外,所有该到的将领都来了。分别一年多了,今天重见这些和他一起从硝烟中走过来的旧部,曾国藩心里百感交集。在荷叶塘时,他就听别人讲过:湘勇官兵,朝廷命令难以调遣,绿营将帅不能统领,但得曾国藩一纸书函便千里赴命,不辞水火。这些话,当时令他忧多于喜。现在见他们一个个由衷地热情接待,曾国藩欣慰万分。他于此看出了当年的工夫没有白费,也看到了自己的力量所在。
当天夜晚,曾国藩召见李、杨、彭、曾、鲍等人。这是一次异乎寻常的重要军事会议,会址选在彭玉麟宽大的座船上。为做到绝对保密,船划到了江心。船头船尾又安排了几名亲兵巡视。
见面以来,李续宾、彭玉麟等人便向曾国藩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如:目前在江西的人马是否全部赴浙江?各路人马进军路线如何?水师怎么走?等等。这些问题,从接到上谕那天起,曾国藩就开始考虑了。不过,他考虑得更多的是整个东南战局的设想,是如何稳扎稳打,步步进逼江宁。从荷叶塘到长沙,从长沙到武昌,从武昌到巴河,他沿途都在想,计划慢慢地由模糊到清晰,由零碎到完整。今夜,他要对这批心腹将领全部倒出来,再听听他们的意见。
“诸位的人马都暂且不到浙江去。”曾国藩开头的一句话,便把大家弄糊涂了:朝廷明文命令湘勇援浙,为何都不去呢?“张凯章和萧浚川的九千人目前已到分宜,援浙一事由他们担负。我和润芝都认为,长毛在浙江不会待得太久,很可能是个诱兵之计,想引诱我们到福建去,利用福建的崇山峻岭和我们兜圈子,企图把湘勇的斗志消磨在雾岚瘴气之中。”
李续宾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层,鲍超伸了伸舌头说:“长毛都是从山里杀出来的,最会兜圈子,咱老鲍可吃不了这一套,一进山,便辨不出东西南北了。”
众人都笑了。
“所以不派你鲍春霆去。”曾国藩也淡淡笑了一下,便接着说,“不过,也得作两手打算,还得调一支人马到浙江附近。次青,平江勇实有多少人?”
“号称五千,实有四千一百人。”李元度答。
“平江勇在饶州府,离浙江最近,你回去后率之南下,驻扎玉山、广丰一带。凯章、浚川二十天后将到河口,那时你再和他们联系。”
“是!什么时候赶到?”
“从明天算起,十二天内到玉山,做得到吗?”
“到防不成问题,只是官勇们缺饷三个月了。”李元度答。
最大的问题就是饷银!过去这事最叫曾国藩头痛。没有督抚实权,客悬虚位,调不出半点钱粮,一年到头,像个叫花子一样向四方乞讨。现在仍只是一个侍郎空衔,处境并没有改变。一路上,曾国藩愁的就是它。这个李元度,话不及三句,便索起饷来了。幸而骆、胡慷慨资助,这几个月还勉强对付得过去。
“朝廷未拨款下来,经费十分枯竭,各位都要勒紧裤带,先开拔再说。”他转过眼望着李元度,“待胡中丞解来银子后,再拨四万一千两给你。”
听前面的话,李元度失望了,后面这句话,他又转忧为喜,心想:好厉害的曾涤生,算好了一人十两。先知如此,我五千人一个不减!
“我们怎么办呢?仍在原地不动?”一向心高气躁的曾国华忍不住了,急着问。
“这就是我们今夜要商量的大事。”曾国藩严肃地向四周望了一眼,“诸位,六年前,我们在长沙初建湘勇时,大家便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今后要打到江宁去,彻底荡平这股巨寇。我想,这个初衷,诸位都没有忘记吧!”
“哪里忘得了!”杨载福说。
“日日思之,念念不忘。”彭玉麟插话。
“应该这样。不但诸位要这样想,还要告诫部下都不要忘记。我湘勇数万将士都要以此作为最高目标,不达此目的,誓不罢休!”说完这几句话后,曾国藩换了一种平缓的口气,“诸位都知道,洪逆是从长江上游东下而占据江宁的,故江宁上游乃洪逆气运之所在,现湖北、江西均为我收复,江宁之上,仅存皖省,若皖省克复,江宁则早晚必成孤城。”
“涤师的意思,是要我们进兵安徽?”一贯深沉寡言的李续宾,已从曾国藩的话中窥测到下步的用兵重点,他试探着问。
“对!”曾国藩以赞赏的目光看了李续宾一眼,“迪庵说得很好,看来你平日对此已有思考。为将者,踏营攻寨算路程等等尚在其次,重要的是胸有全局,规划宏远,这才是大将之才。迪庵在这点上,比诸位要略胜一筹。”
曾国藩顺势揄扬李续宾几句后,从竹箱里拿出一幅鄂皖赣苏浙地图悬挂起来,开始切入正题。大家肃然端坐,用心细听。
“我全体湘勇,除沅甫吉字营继续攻打吉安外,其余的将新开辟两个战场。一是奉旨援浙,由我统领,凯章老湘营、浚川果字营为陆师先锋,次青平江勇为后援,厚庵水师为接应。一是进兵皖中,由迪庵统率陆师,温甫为副,春霆霆字营充援军,雪琴水师控制江面,封锁安庆以上的水路,严格控制过往船只,尤其是洋船。皖中用兵的最后落脚点在安庆。”
众人一齐点头。李续宾问:“我们的进军路线呢?”
“你们从大同镇进入安徽。”曾国藩拿起朱笔,在鄂皖交界的大同镇三字上画了一圈,“然后再翻越独山,打下太湖,继而拿下潜山,进兵桐城、庐江,从东北两面包围安庆。春霆暂在浮梁不动,拖住徽、池一带的长毛,待迪庵、温甫兵围安庆之后,再从南面渡江支援。”
“大人,我们霆字营已断饷多时了。”鲍超也叫起苦来。
“待胡中丞的饷银解来后,也会给你们发点。不过,我听说霆字营这几个月越来越不像话了,有的人甚至白日抢劫,有没有这事?”曾国藩严厉地问鲍超。
“断饷日子久了,弟兄们做出些越轨的事可能有。”鲍超支支吾吾地。
“实在无钱了,你们去把婺源县城打下来,把长毛聚敛的财产拿出分一点都可以。抢劫百姓的东西,这是自掘坟墓,懂吗?”曾国藩瞪了鲍超一眼。
“懂!”鲍超爽快地回答。有这句话,他今后可以名正言顺将婺源县城抢劫一空了。不过,他心里也在想:从前曾大人可从来没有这样开过恩呀!
“长毛在皖中的驻兵虽不多,但陈玉成的兵集结在六合一带,数日间便可进入皖省,我和温甫的人马合起来不过七千人,兵力单薄了些。”李续宾颇有顾虑地说。
“自古兵在精而不在多,七千人也不算少了;且鲍超尚有四千精兵,加起来已过一万。实在嫌少,到时还可以联络本地团练。不过,安徽的团练十分复杂,你们要慎重行事。”
“我们不要团练,实在不够,我再回湘乡募勇。”曾国华大大咧咧地说,“一个月内,一定要拿下太湖、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