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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大胆儿挨过一次警告处分,这个处分是我校历史上最离谱的处分。它的理由是“放学后在楼顶上行走,危及公共安全”。事情是这样的。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眼看就要高考了,按说这种时候,你只要没犯什么大逆不道的错误,学校都会放你一马,让你赶紧滚蛋了事。宗大胆儿不知道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爬到了教学楼的楼顶上。我们在操场上争分夺秒地利用静校前最后的几分钟打球,忽然有人叫道:“楼顶上有人!”顺着说话人的手儿瞧,只见宗大胆儿左手托右肘,右手捏着下巴,沿着教学楼顶的边缘慢慢地踱步,口中似念念有词。我一惊,连忙大喊:“宗大胆儿!你干吗哪?”同学照我后脑勺就是一掌,把我的枕叶都震碎了,喝道:“别嚷嚷,吓着他再掉下来!”我捂着脑袋回头骂道:“傻×,那是宗大胆儿,能让我吓着吗?”说话间,只见宗大胆儿右手握拳一砸手心,然后坐在楼顶上,两条短腿悬下来,继而身子一翻,两手扒住房缘,做了个反向的引体向上,整个人慢慢悬垂下去,双腿一飘,从窗户钻进教室里去了。我们教学楼不高,只有六层。被抓获后,老师问他去楼顶上干什么,答曰背单词。
事后,我们留级生族群对他挨这个莫名其妙的处分十分不平。宗大胆儿自己倒是很淡定,他说其实学校每年都会给他一个警告处分,然后他一留级,这个警告处分就没人追究了。现在回想起来,这大概就跟现在驾照每年会在固定时间清分儿差不多。‘w…r…w…h…u。c…o…m‘但话是这么说,宗大胆儿还是有些生气,因为以前的处分都是因为跟人打赌,干出种种不靠谱的坏事来,这次只是爬了个楼顶。几天后,班主任点名批评宗东东同学,说他私自进入供暖重地,干扰他人工作,遭到了投诉,太不像话了。这件事我知道。他是爬上了供暖厂的烟囱,快要爬到最高处时,被工人发现了。因为个子小,远处又看不真切,他被当成了淘气小孩儿。工人们又是哄又是劝,还替他爸爸担保不打他,总算把他弄下来了。真实的原因是他自己在上面待无聊了。供暖厂就在我爸单位对门,我溜出来想去游戏厅。那个游戏厅就在供暖厂院门口,围了一票工人,指指点点,一位领导用《驾驶园》杂志卷成喇叭喊话。宗大胆儿磨磨蹭蹭地爬下来以后,一边掸身上的灰,一边念念叨叨:“Gratitude:感谢、感激的样子。”把所有工人都吓傻了,再一看他那双大黑眼珠子,都以为这孩子准是疯了。
宗大胆儿在班里自有其用途。一些特殊的场合,老师和同学都会马上想起这个人。比如说,夏天里,正考着试,教室开着窗户,突然飞进来一只硕大无朋的蜂。该蜂既像鸟,又像马蜂,嗡嗡不休,飞得又快又鲁莽,有时还撞墙。女生们花容失色,老师也吓得不轻,教室里一时乱作一团。宗大胆儿趁乱问我:“这题选啥?”我怒道:“选你妈!快去抓马蜂!”宗大胆儿微笑道:“这个不是马蜂,是蜂鸟,鸟类的一种,只是长得像马蜂而已。”这时老师撕心裂肺地尖叫道:“宗……宗宗……宗东东!你快把那个轰出去!”宗大胆儿无奈起身,卷起试卷,大步上前。打蜂之前还回头跟我说:“其实我是骗你的,亚洲根本没有蜂鸟。”啪。没打着。他抡起卷子,咬着牙,挥一下就从牙缝里龇出一句“×你妈,×你妈”,挥舞动作正好落在×字上。那蜂狂乱地跟他搏斗了一阵,落荒而逃,从窗户出去了。宗大胆儿趴窗户往外看了看,半拉身子都出去了。看了一会儿,钻进来说:“跑了!”说着一挥手中的试卷,就像在宣布刚刚成立了一个政权一样,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宗大胆儿的另一个重要用途是赌钱。在我们留级生中间,流行着一个秘不外传的玩法:用宗大胆儿打赌。这是一项需要集体开动脑筋的运动,需要参与者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例如,甲(通常是我)和乙打赌:你说宗大胆儿敢干这个吗?赌上之后,再由甲出面跟宗大胆儿打赌:你敢干这个吗?如果他敢,就算甲赢,反之乙胜。这个游戏的乐趣不在于输赢,而是双方都期盼着能发明一件宗大胆儿不敢干的事情,并以赌博的形式验证它。可惜并没有。像对女老师告白,闯进体育老师办公室坐下跟他对视这样的水平,习以为常,根本拿不出手,还把体育老师吓得跑了出来。有这么一回,开年级会,副校长讲话。这个副校长有个毛病,每讲几句,就要问一句“大家觉得对哇?”然后并不等人回答,接着便讲。我们赌宗大胆儿敢不敢接一句“不对”。这件事后来把副校长老太太给气哭了,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但是,我们还是没能发现宗大胆儿不敢干的事。
快高考那几天,我们这些留级生已脱离管控,上学期间溜达出去根本没人管。这天下午,天热得都带咸味儿了,每个人脑袋里都有根保险丝要熔断了。有的人已经断了,情绪失控,当街打起架来。我们几个人喝完汽水,就坐在路边看打架。严格来说,那不能叫打架,只能叫打人。打人的是一个胖子,约有一米九高,好像大白天就喝醉了,口齿不清,揪着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乱打。看起来那个小个子似乎是个富康司机,胖子过马路时,他没有停车,镜子碰着了他。胖子边打边骂:“你是不是瞎?是不是瞎?”来回来去就这么一句。我身旁恰好有个乙,我跟乙对望一眼,互相会意,便敲敲宗大胆儿肩头问:“你敢劝架去吗?”宗大胆儿把空汽水瓶往路边一扔,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宗大胆儿彼时可能一米六出头。
他走上前去,喊了声“嗨”,然后歪着脑袋皱着眉头看那个胖子。皱眉头肯定是因为太阳太毒了。胖子按正常逻辑扭头骂了他两句,发现他还瞪自己之后,就放开那个中年人,冲他走过来。按照剧本,下一个镜头肯定是胖子双手推他肩头。这时宗大胆儿可以选择后退一步,胖子必然再推,边推边挑衅,等他再推时,一闪身就可以让过他去,回头给他个脖儿切。体育老师教导我们,脖儿切很危险,不要乱用。所以我这时候有点儿后悔和担心了。没想到胖子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还没等抬手,宗大胆儿突然一弯腰,俩胳膊对环儿一搂胖子的膝盖窝,往后一拖,胖子应声而倒。宗大胆儿放开怀里的一条左腿,双手扭住右腿一转身,一脚踩在了胖子裆上。路旁的我跟乙不由得捂住了眼睛。后来那个胖子缩成一团半天不动,可能睡着了。宗大胆儿抬手冲富康司机打了个招呼,叫上我们走了。
这件事之后我才知道宗大胆儿不光胆儿大,而且手重心黑,是个狠角色。那个跟我打赌的乙,我们都叫他黑八,是左近出名的又混又能打的。我问黑八,你以前知道宗大胆儿这么厉害吗?黑八憨厚地一笑说,怎么不知道?我都不敢惹他,你最好也别惹他。我问为什么,黑八答说:“这人不一定有多厉害,但是胆儿太大了,你永远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你知道煤油灯儿吗?”这个煤油灯儿是我们这一带的老大,三十来岁,关于他的传说很邪乎。我这种温顺乖巧的少年,自然没接触过他,只听说他一出现,整个地区的气氛都会发生微妙的改变。黑八说,宗大胆儿是咱们学校唯一跟煤油灯儿叫过板的,其他学生在他面前都是小屁孩儿。据说那一次,煤油灯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带人砸了一家饭馆,酒瓶子乱飞。当时宗大胆儿正在跟他爸吃饭,老头子吓得心脏病都快犯了。宗大胆儿嚼着菜,站起来擦擦嘴,大步穿过酒瓶的暴雨,走到门口。当然,就像穿过中午的足球场一样。他在漫天飞舞的酒瓶和盘子之间行走,既不缩脖,也不弯腰,更不皱眉头。煤油灯儿正在门口斜靠着监工,看见一个矮个儿少年走到跟前,仰起头,瞪着一双大黑眼珠子看他。煤油灯儿问:“看什么?”宗大胆儿说:“你们吓着我爸了,我爸有心脏病。我们出去,你们再打,成不成?”煤油灯儿气乐了,肩膀乱颤。但是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抿着嘴跟宗大胆儿对视。看了一会儿,弯腰捡起一个酒瓶子,在门框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里面的人就停手了。煤油灯儿问:“哥们儿,你叫什么?”宗大胆儿说:“红领巾。”煤油灯儿把酒瓶子一摔就走了。
听完这个故事,我好几天都没敢跟宗大胆儿对眼神儿。可是就算不看,那两个黑窟窿般的黑眼珠也会随时自动出现在我脑袋里。一晃高考了,又一晃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