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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忙,至今没有做。我常疑心这和读了古书很有些关系,因为我觉得古人写在书上
的可恶思想,我的心里也常有,能否忽而奋勉,是毫无把握的。我常常诅咒我的这
思想,也希望不再见于后来的青年。去年我主张青年少读,或者简直不读中国书⑸,
乃是用许多苦痛换来的真话,决不是聊且快意,或什么玩笑,愤激之辞。古人说,
不读书便成愚人,那自然也不错的。然而世界却正由愚人造成,聪明人决不能支持
世界,尤其是中国的聪明人。现在呢,思想上且不说,便是文辞,许多青年作者又
在古文,诗词中摘些好看而难懂的字面,作为变戏法的手巾,来装潢自己的作品了。
我不知这和劝读古文说可有相关,但正在复古,也就是新文艺的试行自杀,是显而
易见的。
不幸我的古文和白话合成的杂集,又恰在此时出版了,也许又要给读者若干毒
害。只是在自己,却还不能毅然决然将他毁灭,还想借此暂时看看逝去的生活的余
痕。惟愿偏爱我的作品的读者也不过将这当作一种纪念,知道这小小的丘陇中,无
非埋着曾经和过的躯壳。待再经若干岁月,又当化为烟埃,并纪念也从人间消去,
而我的事也就完毕了。上午也正在看古文,记起了几句陆士衡的吊曹孟德文⑹,便
拉来给我的这一篇作结--
既睎古以遗累,信简礼而薄藏。
彼裘绂于何有,贻尘谤于后王。
嗟大恋之所存,故虽哲而不忘。
览遗籍以慷慨,献兹文而凄伤!
一九二六,一一,一一,夜。鲁迅。
注释:
[1]南普陀寺 在厦门大学附近。该寺建于唐代开元年间,原名普照寺。
[2]刘伶 字伯伦,晋代沛国(今安徽宿县)人。《晋书·刘伶传》中说,他
“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曰:死便埋我。”
[3]指当时上海开明书店出版的《一般》月刊。关于“做好白话须读好古文”
的议论,见该刊一九二六年十一月第一卷第三号所载明石(朱光潜)《雨天的书》
一文,其中说:“想做好白话文,读若干上品的文言文或且十分必要。现在白话文
作者当推胡适之、吴稚晖、周作人、鲁迅诸先生,而这几位先生的白话文都有得力
于古文的处所(他们自己也许不承认)。”
[4]庄周(约前369-前286) 战国时宋国人,道家学派代表人物之一,著作
有《庄子》一书。韩非(前280-前233),战国末期韩国人,先秦法家学派代表人
物之一,著作有《韩非子》一书。
[5]见《青年必读书》,发表在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一日《京报副刊》,后收
入《华盖集》。
[6]陆机(261-303) 字士衡,吴郡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晋代文学家。
他的吊曹孟德(曹操)文,题为《吊魏武帝文》,是他在晋朝王室的藏书阁中看到
了曹操的《遗令》而作的。曹操在《遗令》中说,他死后不要照古代的繁礼厚葬,
葬礼应该简单些;遗物中的裘(皮衣)绂(印绶)不要分,妓乐仍留在铜雀台按时
上祭作乐。陆机这篇吊文,对曹操临死时仍然眷恋这些表示了一种感慨。
杂忆①
1
有人说G.Byron②的诗多为青年所爱读,我觉得这话很有几分真。就自己而论,
也还记得怎样读了他的诗而心神俱旺;尤其是看见他那花布裹头,去助希腊独立时
候的肖像。这像,去年才从《小说月报》传入中国了③。可惜我不懂英文,所看的
都是译本。听近今的议论,译诗是已经不值一文钱,即使译得并不错。但那时大家
的眼界还没有这样高,所以我看了译本,倒也觉得好,或者就因为不懂原文之故,
于是便将臭草当作芳兰。《新罗马传奇》中的译文也曾传诵一时,虽然用的是词调,
又译Sappho为“萨芷波”,④证明着是根据日文译本的重译。
苏曼殊⑤先生也译过几首,那时他还没有做诗“寄弹筝人”,因此与Byron也还
有缘。但译文古奥得很,也许曾经章太炎先生的润色的罢,所以真像古诗,可是流
传倒并不广。后来收入他自印的绿面金签的《文学因缘》中,现在连这《文学因缘》
也少见了。
其实,那时Byron之所以比较的为中国人所知,还有别一原因,就是他的助希腊
独立。时当清的末年,在一部分中国青年的心中,革命思潮正盛,凡有叫喊复仇和
反抗的,便容易惹起感应。那时我所记得的人,还有波兰的复仇诗人Adam Mickiew
icz;匈牙利的爱国诗人Petofi Sándor;⑥飞猎滨的文人而为西班牙政府所杀的厘
沙路⑦,——他的祖父还是中国人,中国也曾译过他的绝命诗。Hauptmann,Su-d
ermann,Ibsen⑧这些人虽然正负盛名,我们却不大注意。
别有一部分人,则专意搜集明末遗民的著作,满人残暴的记录,钻在东京或其
他的图书馆里,抄写出来,印了,输入中国,希望使忘却的旧恨复活,助革命成功。
于是《扬州十日记》⑨,《嘉定屠城记略》⑩,《朱舜水集》⑾,《张苍水集》⑿
都翻印了,还有《黄萧养回头》⒀及其他单篇的汇集,我现在已经举不出那些名目
来。别有一部分人,则改名“扑满”“打清”之类,算是英雄。这些大号,自然和
实际的革命不甚相关,但也可见那时对于光复的渴望之心,是怎样的旺盛。
不独英雄式的名号而已,便是悲壮淋漓的诗文,也不过是纸片上的东西,于后
来的武昌起义怕没有什么大关系。倘说影响,则别的千言万语,大概都抵不过浅近
直截的“革命军马前卒邹容”所做的《革命军》⒁。
2
待到革命起来,就大体而言,复仇思想可是减退了。我想,这大半是因为大家
已经抱着成功的希望,又服了“文明”的药,想给汉人挣一点面子,所以不再有残
酷的报复。但那时的所谓文明,却确是洋文明,并不是国粹;所谓共和,也是美国
法国式的共和,不是周召共和⒂的共和。革命党人也大概竭力想给本族增光,所以
兵队倒不大抢掠。南京的土匪兵小有劫掠,黄兴⒃先生便勃然大怒,枪毙了许多,
后来因为知道土匪是不怕枪毙而怕枭首的,就从死尸上割下头来,草绳络住了挂在
树上。从此也不再有什么变故了,虽然我所住的一个机关的卫兵,当我外出时举枪
立正之后,就从窗门洞爬进去取了我的衣服,但究竟手段已经平和得多,也客气得
多了。
南京是革命政府所在地,当然格外文明。但我去一看先前的满人的驻在处,却
是一片瓦砾;只有方孝孺血迹石⒄的亭子总算还在。这里本是明的故宫,我做学生
时骑马经过,曾很被顽童骂詈和投石,——犹言你们不配这样,听说向来是如此的。
现在却面目全非了,居民寥寥;即使偶有几间破屋,也无门窗;若有门,则是烂洋
铁做的。总之,是毫无一点木料。
那么,城破之时,汉人大大的发挥了复仇手段了么?并不然。知道情形的人告
诉我:战争时候自然有些损坏;革命军一进城,旗人⒅中间便有些人定要按古法殉
难,在明的冷宫的遗址的屋子里使火药炸裂,以炸杀自己,恰巧一同炸死了几个适
从近旁经过的骑兵。革命军以为埋藏地雷反抗了,便烧了一回,可是燹余的房子还
不少。此后是他们自己动手,拆屋材出卖,先拆自己的,次拆较多的别人的,待到
屋无尺材寸椽,这才大家流散,还给我们一片瓦砾场。——但这是我耳闻的,保不
定可是真话。
看到这样的情形,即使你将《扬州十日记》挂在眼前,也不至于怎样愤怒了罢。
据我感得,民国成立以后,汉满的恶感仿佛很是消除了,各省的界限也比先前更其
轻淡了。然而“罪孽深重不自殒灭”⒆的中国人,不到一年,情形便又逆转:有宗
社党的活动和遗老的谬举⒇而两族的旧史又令人忆起,有袁世凯的手段而南北的交
恶加甚,有阴谋家的狡计而省界又被利用(22),并且此后还要增长起来!
3
不知道我的性质特别坏,还是脱不出往昔的环境的影响之故,我总觉得复仇是
不足为奇的,虽然也并不想诬无抵抗主